30、Chapter·Eight_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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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Eight

  云决明打开车门,先拿起垂在脚垫上的狗绳,紧紧在手上缠绕了几圈,这才侧开身子。得到了信号的洛克希一个箭步就冲下了车,撒着欢向前跑去,直到狗绳扯得笔直,没法再迈动一步,这才兜回来,在车底,路边,还有树根处寻寻嗅嗅。

  他第一次带洛克希出来时毫无经验,狗绳松松地握在手里,没防备被它一把拉了个趔趄,牵绳也脱手而出。大狗欢脱得跟个刚学会跑步的小马驹似的,只管闷头向前冲,急得云决明一边大喊它的名字,一边跟在后面没命的狂奔——这实在能算得上是他人生排名前三的出糗时刻——他绕着街区跑了三圈才把洛克希抓住。直到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记起,洛克希是上过狗狗学校的,只要喊一声停下,它就会立刻停住。

  比起那一次,云决明已经有经验多了,他稳稳地站在车边,一手握着把手。等洛克希安静下来,不再那么兴奋以后,才把门关上,锁好车,牵着它往狗狗公园走去。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带洛克希出来散步了。

  艾登并不知情,云决明也没有向他提起这件事——这会显得他仿佛在暗示艾登不是个好主人。也许是因为每个人都想赶在艾登去度假以前和他聚上一把,好好乐一乐,艾登这段时间的社交日历挤得满满当当的,夜夜邀约不断,Instagram上每天都能瞧见他新发布的合照,背景不变的是绚烂的灯光,泳池,比基尼美女,烧烤,向全世界宣告着他的夏天过得有多么精彩。相比之下,云决明想要邀请他去游乐园玩的提议就显得寒酸多了,因此他一直没能开口说出。

  唯一的好处是,他渐渐喜欢上了与洛克希相处的片刻——约州夏日夜晚很美,天朗气清,凉爽宜人,非常适合散步。这让他回想起了从前在广州度过的日子,在下过雨的月夜沿着江边散步,凉风带来一点淡淡的咸味与潮湿,他紧紧牵着小姨和姨夫的手,跳跃着踩在青石板上。他永远记得那种惬意。

  夜晚的狗狗公园只有寥寥数人,云决明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公园入口处等他的高谏琦。这儿离艾登家不远,是个治安很好的街区,看来她也知道这一点,不然不会下车等他。

  “你来早了。”他老远就招呼了一声,好让对方知道是自己,“没等很久吧?”

  “也就几分钟。”高谏琦应了一句,她穿着牛仔裤和短袖衬衣,长发藏进了棒球帽里,看着就像个男孩,很新鲜。云决明都不记得上一次见到她穿常服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她身穿蓝绿色制服的形象已经深深固定在自己心里。

  “洛克希,这是高谏琦。”他拉住了大狗,后者非常警惕地上下打量着她,狐疑地在她脚边闻来闻去,“高谏琦,这是洛克希,你最好不要摸它,它对生人很警惕。”即便洛克希已经见了他几个月,和他熟络起来也是最近几天的事。

  高谏琦弯腰仔细地打量了洛克希几眼。

  “这不会是艾登·维尔兰德的狗吧?”这话听起来是个问句,但她的语气很肯定。

  云决明愣住了。

  前几天,高谏琦打电话告诉他,她有事想见面谈的时候,云决明第一反应就是自己母亲出事了。

  “不关云阿姨的事,”高谏琦的声音透过手机模糊地传来,“我想跟你谈的这件事没法在电话里说,一定得见面,你什么时候有空?”

  “这件事跟我有关系?”

  “跟你有关系,你一定会想要知道的。”

  他很恐惧这种不在电话里讲清楚,非要见面才说的套路,会让云决明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惶惶不可终日,百般思索着高谏琦能知道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我今晚有空。”他立刻说道,这事越早解决越好。

  “我今晚不行,我在医院的实习还有几天才结束,你周五晚上有空吗?”

  “有。”

  现在看来,这场会面该是与艾登有关,否则,她绝无可能如此精准地猜到洛克希的主人是谁。艾登的确在他的Instagram上面晒出过洛克希的照片,然而旁人很难想象他这样的社交底层首陀罗,会与艾登那样的婆罗门有什么交集——哪怕是帮他遛狗这种事,通常也轮不到云决明来干。

  “你知道?”虽说猜到了对方的来意,但云决明不愿让她觉得自己咄咄逼人地反将一军,因此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这就是我想跟你见面谈的事情。”她直起身子。洛克希这个时候已经不耐烦地呜呜了起来,一个劲地用脑袋拱着云决明,想要进公园去玩。云决明只好示意她边走边说,“我要给你看一张照片。”

  她把手机递了过来,云决明侧头一瞧。虽说偷拍的人手抖了,照片有点模糊,却还是能看得出那是他和艾登,背景是华人超市前的停车场。不用说,这肯定是那天一见到艾登就窃窃私语的几个中国女孩拍的。

  “约莫一个星期前吧,有个女孩,叫唐泽茹,在微信群里发了这张照片,问有没有人认识艾登身边的那个人——也就是你。”

  “嗯。”云决明应了一声,他松开了狗绳的长度限制,洛克希已经远远地奔了出去,它喜欢跑到狗绳长度的极限,再跑回云决明身旁,接着又继续向前跑,如此往复,乐此不疲。

  “我——我觉得我得先跟你说一下这个唐泽茹的事。”瞥了他一眼,高谏琦谨慎地说道。很显然,她认为他应该把这件事看得更严重一些。

  “你说吧。”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到过,那些关于艾登的家庭很传统,他母亲希望他能尽快结婚,找个华人女孩的事吗?”

  她没有戳破云决明那时候撒谎自己只听过艾登名字的事,他很庆幸,“嗯。”

  “这些事,都是唐泽茹说的。”

  这个女孩在骗人,云决明很清楚祝阿姨对艾登未来的婚嫁对象没有要求,也没说过希望艾登能尽快结婚,这都是无稽之谈。

  “唐泽茹一直以来给大家的印象都是她非常有钱——现在我怀疑这根本是她给自己塑造的虚假人设——家里跟诸多约州和纽约的名流家族有关系,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艾登家。她说这些话都是艾登的妈妈亲口告诉她的,还暗示过大家艾登的妈妈很欣赏她。所以很多女生都相信了她说的话。

  “她有一个小号潜伏在群里,经常和她的大号一应一和。比如说小号会抛出一个话题,大号马上跟进,借机炫耀自己——都是有多少男人一见到她就神魂颠倒啊,或者她今天眼也不眨地刷了多少钱的信用卡啊,之类的。我之前也相信了她真的很有钱的鬼话,从她手上低价买了两个包的闲置,但我收到货以后发现她卖的是假货,就退了回去。

  “关键就在这,她寄来名牌包的快递单上没有地址,但她给我的退货地址我查了一下——因为我好奇像她这么有钱的人住的是什么样的地方,然后我发现,那就是个很廉价的单人公寓楼,专门出租给学生的。当时我就起疑心了。

  “然后,大约是五月初的时候吧,我帮云阿姨在北美省钱论坛上发布租房消息的时候,看见有人挂骗子。本来这种帖子我一般都懒得理会,因为我一般不在上面收闲置,但是我看缩略图很像是我给唐泽茹寄回去的那两个假包中的一个,就点进去看了一眼。

  “当时我寄回去假包的时候,唐泽茹坚决不肯出邮费——所以等于我亏了来回的邮费,但我这个人脾气比较软,加上在医院实习,日夜颠倒,根本没有时间跟对方扯来扯去,这种事我就算了。但是发帖的这个女生显然不肯吃这种亏,她买的的确是我退回去的包,唐泽茹不肯把邮费也退给她,所以她勃然大怒,在论坛上把她挂了出来。地址,电话,收件人的假名,都跟我当时退回去时填写的一模一样,只是她挂出来的微信号不是唐泽茹平时使用的那个,而是她的小号。我当时才懂得了,这两个号是同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扭过头,意味深长地望了云决明一眼。

  “之前,那个在微信群里说自己通宵查艾登Instagram账户新关注用户究竟是谁的女孩,就是唐泽茹的小号。”

  云决明的手指登时收紧了,寒意从指尖迅速蔓延至全身。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若无其事,“我猜,在群里询问我是谁的,也是她的小号?”

  “没错。”

  “你怎么说?”

  “我什么也没说。当时很快就有几个女孩回复她,说这是艾登的家教,跟他上同一节统计学课,两个人关系很好,云云。”

  即便高谏琦觉得云决明能和艾登这么熟络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她也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很寻常。云决明这时候才猛然意识到,其实早在二月份高谏琦应该就知道他和艾登认识的事情,这么久以来却没跟自己提起过一个字,至少从这一点,就能确定她应该对艾登完全不感兴趣。

  “然后,唐泽茹的大号就跳了出来,说艾登跟你在校外搬到一块去住了。”

  “什么?”云决明这下是真的吃了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种事?”

  艾登很注意保护自己的隐私,云决明觉得自己可能是全校唯一一个知道他家地址的人——他没有问过艾登为什么从一开始就这么信任自己,他宁愿相信是因为艾登从自己身上看出了某种不一般的特质,某种让自己在他心中独一无二的特质。

  要是不知道地址,想知道艾登搬家了,搬到哪去了,又跟谁住在一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艾登到现在都没有跟他的狐朋狗友们说过他搬家的事情。“要是知道我有了一间公寓,那帮人肯定嚷着要来家里开派对,”艾登对于这件事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我可不想替那群人收拾善后,也不想他们脏兮兮的鞋子就这么踩在我亲自挑选的长毛地毯上,再说洛克希肯定得送走,不然它会叫得没完没了——总而言之,实在太麻烦了,这事没必要跟别人说。”

  “这就是我想跟你谈的事情,”高谏琦沉声说道,“我觉得这女孩可能在跟踪你。”

  刹那间,云决明不可抑制地颤抖了起来——在大华超市的收银台前,还有在热点话题陪艾登挑选漫威周边时,他都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针刺视线,仿佛有一只毒蜂落在了背上,叫人能感觉到那锋利的毒针正在肌肤上寻寻觅觅,细小又毛茸茸的爪子刮过每一根寒毛,每一下触碰都带着不善的气息。光是回想起那一刻,都让云决明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说得通的,大华超市前的那几个女孩拍下了他和艾登的照片,她们有可能将这张偷拍泄露了出去,让唐泽茹知道了他们在哪。他们在超市里待了很久,不管她在哪,都有绰绰有余的时间赶过来。假设她偷听到了他和艾登在收银台前的对话,就能知道他们住在一起这件事,甚至知道他们要去看复仇者联盟2的计划。这附近只有一家电影院,她有可能当晚就蹲守在那,一无所获以后第二天早上又去了一趟,恰好艾登给他点的冰激凌拍了张照片,还透露了这是在哪点的,让她轻而易举就找到了他们。

  想到这,云决明有种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就连我,也是今晚瞧见了你把这条大狗牵过来,才敢肯定你确实和艾登搬到一块去住了。”高谏琦继续说了下去,“唐泽茹都不认识你,怎么能确定这件事呢?我给你看她当时说的那些话——”她划了几下手机,递了过来,“你看她的语气,一副自己是内部人士,很清楚艾登家发生了什么事的姿态,言语中还暗示你是艾登妈妈找来照顾艾登,帮助艾登学习,类似仆人一样的角色。如果我不是你家的房客,又知道她满口谎言的本质,我根本不会相信她说的话——然而,就因为她说的很有可能是真的,才让我留了个心眼,打算找你说说这件事。”

  “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不客气,”高谏琦闻言笑了笑,她的神色中有一种真诚的温柔,“都是中国人,在外相互照应,应该的。”

  这句话让他想起了秦诗。

  刹那间,他只觉得口鼻都被回忆淹满,无法呼吸。高谏琦和他的脚步踩在草地上发出的沙沙声,远处小狗的吠嗷,洛克希来回奔跑发出的哒哒声——哒哒哒哒,哒哒哒哒,都离他很远很远,仿佛漂浮在一个不切实际的梦中,或是一副他曾经瞧见的插画,平静又祥和,散发着夏日夜晚湿润的气息,于是他一头栽入其中,如鸵鸟埋沙。

  现实,是他仍然走在高中那条无止境,永远不会到头的走廊上。秦诗瑟缩在他身后,紧紧抓着他的书包带子,云决明满心恐惧,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却停不下自己的步伐,只能举起手臂,躲避吐来的唾沫,抵御猛烈的推搡,挡住袭击脑门的巴掌,秦诗会帮他拽住书包,以防突然被扯走,视线被手臂遮得模模糊糊,如此就不必瞧见别人怪笑着做“眯眼睛”的歧视动作。

  从他身边走过的是一张张冷漠的华人面孔,独善其身,不闻不问。他们出生在美国,说的是一口流利的英文,接受的是美国的教育,即便他们有些认为自己是中国人,也不敢公然宣称自己与云决明和秦诗是“同类”。实际上,高中四年,云决明从未得到过哪怕一点来自华人的善意或援助。

  “我们只有彼此,”他那时反复这么对秦诗说,就像这是个轻易就会被人遗忘的秘密,“我们必须要相互照应,我们都是中国人,没有别人会帮我们,没有别人会为我们说话,没有老师会愿意为了我们出面,我们只有彼此。”

  他错了。

  然而,他多么希望这番话是真的。

  “我觉得,也许你可以偶尔回来一趟……”

  高谏琦的话猛地把他拉了回来,走廊轰然倒塌,他又重新置身于晴朗月色之下,口鼻中隐约能闻到花香,湿润的风柔柔拂过手臂。云决明迷惘地望着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高谏琦,“我没听清楚你说了什么。”他喃喃地说道。

  “我只是说,也许你偶尔可以回来看看云阿姨,”高谏琦吞吞吐吐地说道,神色有点尴尬,“嗯……其实她知道我今天要来见你,还让我来问问,你最近吃的怎么样,缺不缺钱花,和室友相处的怎么样——你没跟她说你的室友是艾登吗?”

  云决明以沉默来回答这个问题。他不想让自己的母亲知道艾登的存在,也不想让艾登知道自己母亲的存在,在他心里,这两个人最好永远都不要相见。他不想艾登从他母亲瞧见自己的过去,瞧见自己是被一个怎样的女人生下来,又被一个怎样的女人抛弃,捡回,抚养,他害怕艾登会在母亲身上找到某种与自己的相似之处,从而恍然大悟,意识到他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甚至有些庸俗的男孩。他也不想母亲见到艾登,不想让她的“为你好”中又增添了一条理由——要不是我把你带来了美国,你又怎么会认识这么好的一个朋友?

  “我明白了,”这沉默持续了很久,到了高谏琦也终于读懂空气中无言信息的地步,“我不会跟云阿姨说你的室友是谁。”

  “谢谢。”

  “那你能偶尔回去看看吗?”高谏琦欲言又止,最终只叹息着问出了这句话。

  “我会考虑的。”如果母亲想要自己回去看她,她应该亲自来跟自己说。

  “我很快也要搬走了。”高谏琦低着头,云决明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能听见她闷闷的声音,“楼上的陈哥和魏叔叔,还有楼下那两个老白,都不是什么很细心的人,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来什么租客。云阿姨一直很照顾我,所以我不想她……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嗯。”

  “看在我为你保守了秘密,以及帮你查出了这件事的份上,偶尔回去看看云阿姨,好不好?”

  高谏琦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在恳求,但云决明内心如一片死水。

  “好。”

  他冷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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