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Chapter·Fourteen_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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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Fourteen

  奶奶真是的。

  贴着墙角,静静听着露台上对话的艾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瞧见了悄悄地领着云决明往外走去的奶奶,差点以为她是想赶在艾莉再次闯祸以前,就偷偷把他送走,免得连累妈妈和爷爷一起受惊。便草草地把锅碗瓢盆往洗碗机里一堆,也蹑手蹑脚地跟了上去。

  谁知,奶奶却把他带到了后院去谈心。

  她想来是误会了艾莉的话,毕竟她不清楚如今的年轻人玩得有多么开。艾登不知道自己的奶奶这一天下来思索了多久,但她显然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不管自己的孙子和眼前这个男孩是不是一对情侣,她最少都得表示自己对此的支持,免得云决明难堪,或是因为惧怕家人态度而退缩,让一段感情平白无疾而终。

  结合奶奶之前在早餐桌上说过的话,她怕是还以为自己带云决明过来家里,是为了给长辈过过眼的呢。

  艾登得把拳头堵在牙上才能忍住笑声。他估计云决明这会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只可惜自己瞧不见他哭笑不得的模样。

  “我的确有。”

  谁知,下一刻,这句话便顺着北风幽幽传来,艾登怔住了。

  “你说吧,明仔。”奶奶的声音也带着点颤抖。

  “……艾登能有您这样的奶奶,他很幸运。”

  云决明沉默了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艾登觉得奶奶恐怕跟自己一样,都一直吊着一口气,等他话说完了才吐出来。

  “艾登的确亲了我,不过那只是因为一个愚蠢的游戏,他不得不那么做而已。艾莉把这件事说出来,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艾莉这孩子有时做事确实不知轻重,”奶奶的话与其说是责备,听上去倒更像是在回护。艾登身子前倾,小心翼翼地伸头偷眼望去,只见她正抚着云决明瘦弱的肩膀,“你莫与她计较。我会跟她谈谈的。”

  云决明扭过头去。今晚云疏天清,蔼蔼幽蓝压着落霜,夜雾起在树梢,昏黄了一切。艾登分不清是灯还是月照在他脸上,虽说只勉强能看出一点轮廓,却让他想到奶奶画的山水。

  “我相信艾莉没有恶意的。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您说艾莉就跟您从前一样叛逆,我担心说教她反而会起反效果。”

  也许是因为奶奶坦诚了自己过往故事的缘故,此时的云决明也跟着放松了不少,话也稍微多了些,眉眼清亮亮的,像夏日尽头藏不住的萤火虫。

  “别担心,明仔,我说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几句的。”奶奶对这一点颇为自豪,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

  艾登看不真切,但他总觉得云决明也跟着微笑了起来。

  “您今晚吃饭的时候跟我说,我是艾登第一个带回家里的朋友,让我觉得很惊讶。艾登在学校很受欢迎,我以为他每个周末都会带朋友回家来玩呢。”

  云决明会主动说出这种话,让艾登觉得有些奇怪。

  换做别人,即便他在FBI实习的那两个夏天的确学到了很多非常有用的识人之术,也不敢在认识仅仅两个星期后,就直接下这种结论。

  但云决明不同。

  如姓氏般,他的确像是一团云——若说起来,云也不过就是一群凝结的水汽。飘在锅灶上方,便是呛鼻油烟,飘在烟囱上,便是染煤飞灰,飘在落日间,便是秋水共长天一色;放在云决明这儿,便是临下雪前,灰天远蓝淡淡抹上一道的霞边。要琢磨,要抓紧的时候,就吹散了,只有不经意间回头一望,才能窥到全貌。

  艾登知道一条接一条的短信不会使他不快,关注他Instagram账户给他带来的几百追随者不会令他困扰,发布合照并把他圈出也不会让他恼火,如今也知道说出这种话不符合他的性格。然而这些结论的得出全凭直觉,细细去琢磨推断也能得出同样的结果,只是没了那么几分意味,像用浓墨重彩去描绘清冷绝景一般。

  “艾登的确有很多朋友,但他从不带他们到家里来,就连生日也会特意去外面的餐厅过。他是个很注重隐私的孩子,更何况我和他爷爷都怕闹,今天下午你们在这儿放烟花炮竹,吵了一下午,我现在还头疼呢。他要是喜欢整天带一群狐朋狗友回来家里玩,早就被我撵出去住了。”

  “不好意思,奶奶,吵着您了。”云决明立刻道歉了。

  “哎哟,一年其实也就这么一天,忍一忍就过去啦,不要放在心上。”奶奶握住了云决明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拍了拍。

  “那艾莉呢。”

  他极力让语气显得平淡寻常,但艾登的耳朵没被他瞒过去,云决明的确是在试探些什么。

  奶奶没有立刻回答,艾登猜想她或许是在心中盘算云决明是不是喜欢上了自己的孙女——艾登倒不相信云决明会对艾莉有什么非分之想,几秒种后,奶奶似乎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艾莉——她正好和艾登相反。她会邀请很多女孩来家里玩,尤其是生日的时候,每次一来就是十几二十个——艾登每逢此时都会被赶出去,免得抢了她的风头。但依我看,那些女孩没有一个是她的朋友,艾莉很孤僻,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奶奶难得的说了实话,看来她也觉得云决明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从表面倒是看不出来这一点。我以为,像她这样的女孩,在学校一般都很受欢迎,从来都不会缺真心想要跟她成为朋友的人。看来,还是您最了解她。”

  云决明的语气小心翼翼的,似乎意有所指,但最后那句恭维可谓是说进了奶奶的心坎里。两个孙辈中,她最疼爱的就是艾莉,对她有求必应,还时常感慨要不是自己什么嫁妆都没带来,两手空空地嫁入维尔兰德家,艾莉这会就该有带不完的首饰金银了,不必另外去买那些样式庸俗的时尚品牌珠宝。

  “艾莉这孩子很特别,”奶奶感慨道,“她从小想要的东西就和别的小女孩不一样,对自己的事情特别有主意——要学钢琴,要学舞蹈,要学画画,都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做出的决定——理查德和毓臻都不是那种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不强求孩子一定要有什么特长——你看艾登,除了个橄榄球就什么都没学。”

  艾登闻言撇了撇嘴,他除了运动以外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从小已经被奶奶寒碜到大了。

  只是,听见奶奶如今已经能这么平静地说出父亲的名字,他又不禁感到一阵心酸。

  “艾莉一直都是这么一个早熟的女孩吗?”

  “也不是一直……”奶奶声音突然变得很轻,后半截艾登就连只言片语也没捕捉到,但从那之后长久的沉默来看,他也大概知道奶奶说了什么。

  ——自从父亲死后才是。

  艾登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2005年9月19日。

  彼时暑气还未消散,那是极为炎热的一天。早上妈妈送他去学校的时候,艾登听见收音机里说明天会有一场大暴雨,那时他偏着头看向窗外,发觉天空果然阴沉沉的,找不到一丝云彩,也瞧不见一缕日边,乌色像一团打结了的颜料被随意地砸在天空上,让人觉得胸口也跟着闷闷郁结。

  “妈妈,你明天出门一定要记得带伞噢。”

  他像个小大人一样的念叨了一句,让妈妈笑了。趁着等红灯的时候,她亲了亲他的脑袋,“我会记得的,艾登,谢谢你。”

  那时他好高兴。

  接下来的一天与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只是他在储物柜里又发现了一封情书,署名是个他不认识的女孩。他拜托朋友打听到了对方是谁,然后写了张委婉的纸条让她知道自己正和数学课上的海莉在约会——其实他说不上对那个女孩有多少好感,只是对方确实长得可爱,相处起来也愉快,他便答应了让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

  下午一点半放学后,杰森的妈妈把他和杰森送去了训练场。然而,刚开始不久,就有一个替补球员中暑昏倒了——虽说艾登觉得那是因为对方太瘦弱,多半又没有好好补水的缘故,教练还是宣布中止了训练。艾登给妈妈打了电话,她答应提前下班来接他回家。

  “那爸爸呢?”他在电话里问道,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能离开工作,父亲却做不到。

  “爸爸很忙,宝贝。好了,我马上就来,你在训练场乖乖等着,不要乱跑。”

  妈妈很快就来了,只是艾莉也在车上。

  “她怎么也在这?”他顿时觉得有些不愉快,带着妹妹就意味他们不能去出奇老鼠餐厅玩,或者去冰雪皇后吃雪糕了。

  坐在加高座椅上的艾莉冲他做了个鬼脸,舌头拉得长长的,表情幸灾乐祸。

  “我顺便也接上了艾莉,这样就不必麻烦爷爷再跑一趟了。”妈妈说道,一边帮艾登系上安全带,“而且,我想跟你聊一聊,甜心,”她扭头对艾莉说,“爸爸告诉我你们两个昨晚吵了一架,因为他不肯给你买那辆自行车,而且你说了不少很伤爸爸感情的话。我希望你能给他打个电话,道个歉。”

  艾莉不肯应答,她从小应对大人怒气的方式就是沉默,即便她自己生起气来也很冷静,艾登从没见过她因为愤怒而大吵大嚷的样子。

  妈妈劝说了一路都未果,艾莉从头至尾只是在后座上抱着双臂,气哼哼地瞪着双眼。她很倔,这一点倒是从未变过。

  如果时光能倒流,艾登相信他的妹妹会毫不犹豫地打出那通电话,告诉他们的父亲:

  “对不起,其实我很爱你。”

  但世事没有早知道,后悔没有如果,遗憾也不可能重来。

  他那天九点半就被妈妈赶去睡觉,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便听见楼下有谁响亮地敲着木门。“是爸爸回来了”他心中隐约想着,却忘了父亲有钥匙,其实不必敲门。就在他逐渐滑入梦乡之时,一声凄厉的尖叫让他自困意中吓醒。他慌张地冲下楼,发现妈妈在家门口昏了过去,爷爷正和门外的几个警察说着什么。他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奶奶拦住了。

  清晰的记忆到这一刻便开始模糊,往后的碎片时常在梦中回演,让他分不清哪些细节真实发生过,哪些不过是他噩魇的呢喃——他最常梦到拦下年幼自己的是年长后的自己,二十几岁面容模糊的艾登回身抱住只有九岁的小男孩,怀抱温暖有力,随即便会露出狰狞的笑容,低声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诉说:“你的父亲被谋杀了。”

  是的,谋杀。

  凶手在商场空旷的停车场里拦下了父亲,连捅了他十七刀,伤痕遍布全身,连脸上都有。举行葬礼时,妈妈不得不放弃了开馆瞻容这个环节,因为再好的尸体美容师也没法修复父亲的模样。

  嫌疑犯很快就被逮捕了,是一位被父亲辞退的前员工,有酗酒和殴打妻子的前科。他给不出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便被警察逮捕了。这个案子审判得很快,尽管凶器从未被找到,而犯人也一再上诉,坚称自己是无辜的,陪审团还是一致认为他有罪。不过,因为约州很早就废除了死刑,最后他被判决终身监|禁,不得假释。

  艾登一直以为那就是正义,那就是答案。

  “不过,也可能是我多心了。”奶奶伤感的声音又幽幽传来,艾登一下子挺直了身子,注意听着,“理查德去世的时候,艾莉还很小,她可能都已经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事了。也许这两件事没什么联系,只是人总是喜欢把改变和这种悲痛联系起来而已。”

  “也许她其实记得。”云决明沉声说道。

  “噢?”奶奶听上去很惊讶。

  “我只是觉得……艾莉或许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坚强。您说人总是喜欢把改变和这种悲痛联系起来,但我确实觉得悲痛会让人改变,只是在艾莉身上,她当时年纪还太小,可能不少变化甚至都没能跟悲痛扯上关系,而是当成成长必然会带来的结果,以至于——以至于可能有一部分的痛苦被她埋在心里,至今都没能释放出来。”

  云决明说得太快了,声音又小,艾登只勉强听到了七成。

  “毓臻担心过会有这样事发生,”奶奶沉吟道,“她后来带着孩子们去看了心理医生——对方一直说艾莉适应得很好,似乎没有太多后遗症。”

  “但凡是伤痕,必然会留下疤痕,奶奶。而有些疤痕,是永远不会消失的,即便暂时被遮盖,也不能抹去它的存在,它背后所深含的痛苦。”他低声说出了一句古怪的话。

  奶奶显然也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不同寻常,她等了好一会,才平静地开口问道,“明仔,奶奶再问你一次,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事情吗?”

  远远地望去,云决明低下了头,他的两只手交织在一起,十指握得紧紧的,艾登觉得自己好似都看见了他青筋毕露的手背。

  “你不想说,我不勉强。”

  奶奶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很高兴看到你这么关心艾登和艾莉。”

  云决明终于抬起眼来,月色在他的睫毛尖端落下一层温柔的光晕。

  “我是艾登的朋友嘛。”

  他带着一点笑意说出了这句话。

  艾登只觉得自己的心被轻微撞了撞,好似第一片轻飘飘地落在大地上的雪花,无声地撼动了整个世界的季节。

  “是的,你的确是,永远都会是。”

  他悄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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