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90_锦衣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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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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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暗涌◎

  温鸾坐在廊下已经很久了,自张小花走后,她便一直望着灰蒙蒙的天际发呆。

  带着潮湿气息的风袭进院子,躁动不安打着一个又一个的旋儿,吹乱了温鸾的碎发,搅乱了她的心。

  “妹子!”谢天行晃晃荡荡拐进院门,“高晟被皇上骂了?”

  温鸾点点头,脑子乱乱的,不想继续高晟的话题,因问他,“今天不是要和张大人碰面么?你们谈得如何,定下章程没有?”

  谢天行重重叹了声,“甭提了,取消喽,小张大人下落不明,张家老太太哭晕过去好几次,张大人哪有心情坐下来谈招安?唉,估计朝廷会重新安排个官儿谈,也不知要等几日才有消息。”

  “小张大人不是在瓦剌么?发生了什么事?”温鸾很是吃惊。

  谢天行也很意外,“具体我也不清楚,张小花不是来了?我以为你知道,这不特地问你来着。”

  温鸾一怔,张小花只告诉她,高晟办差不力,疏忽了到瓦剌和金陵的动向,以致皇上大怒,却没有详细说明其中缘由。

  怎么还牵扯大周使臣团了?

  对上温鸾疑惑担忧的眼神,谢天行挠挠头道:“这些还是从张家下人口中打听出来的。唉,本来打算七月初就回榆林的,这一耽搁,且等着吧。”

  温鸾的心立刻提起来,“不会影响到招安吧?”

  “应该不会,”谢天行道,“榆林那边有大半个月没打过仗了,大同总兵谭方显然得到了停战的密令。好事多磨,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再艰辛也值得。”

  温鸾轻轻吁口气。

  “那个高晟,圣眷无人能比的高晟,居然受到皇上的申斥!”谢天行啧啧称奇,“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就我回来这一路,街头巷尾都炸了锅了。”

  刚刚舒缓的眉头又开始紧锁,温鸾只觉胸口闷闷的,憋闷得她喘不上气。

  乍听到这个消息,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不算,听张小花的意思,皇上极有可能会降罪于他,罚俸降职都是轻的,就怕皇上不再如从前一样信任他。

  高晟最大的依仗就是皇上的信任,一旦失去皇上的支持……

  “你在担心他?”谢天行冷不丁问。

  温鸾一怔,下意识否认:“才没有,高晟倒台,那正是离开的好时机,我欢喜得紧,为何要担心?”

  谢天行笑着点点她的眉心,表示不相信。

  “招安,是因为招安,高晟是招安榆林起义军的推动者,如果他倒台,肯定不利于招安,我担心耽误天行哥的大事。”温鸾言之凿凿道,一时间自己都确信无疑了。

  谢天行挑挑眉头,忽然黯然叹道:“高晟手段狠厉,仇家太多,别的官儿挨骂倒好说,他可是破天荒头一遭!皇上定是气急了,唉,估计他摊上大事了,墙倒众人推,大概很难善终喽。”

  一阵寒意顺着脊梁骨倏然升起,温鸾不禁一激灵,急忙把这个该死的念头赶出脑子。

  想找安福他们问问,又怕给人添麻烦——张小花没有备细告知,想必此事应关系机密,她到处打听显然不合适。

  她一肚皮心事,坐立不安等到后晌,正一边烹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和阿蔷说着话,却听院门一响,有人进来了。

  隔窗望去,茫雨如膏簌簌飘落,满院水烟氤氲,高晟从雾蒙蒙的天地中走来,面容逐渐清晰。

  这是土城镇遇袭后,高晟第一次主动找她。

  温鸾说不出心里是个什么滋味,人还恍惚着呢,高晟已走到窗前了。

  不知何时,阿蔷悄悄出去了,偌大的院子只有她二人,微风挟着细雨穿窗而入,柔柔落在烫乎乎的脸上,沁凉清新,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药香。

  “瓦剌那边出了点事。”他说,“使臣团、太上皇莫名失踪,接下来我会很忙,大概得有段日子不能回家了。”

  温鸾抬头飞快覷了他一眼,面上干干净净的,眼睛下面有些青,除此之外脸上没有伤痕。

  “你……”她本想说“你还好吧”,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呢喃一会儿,随口问道:“你是不是又要去瓦剌查探?”

  “我留守京中,张大虎他们几个去。”顿了顿,高晟继续道,“有事让安福去北镇抚司找我。”

  温鸾浑身一颤,手里的帕子拧成了麻花,“这么紧要的差事都不让你去?难道皇上真的舍弃你了?”

  高晟一怔,随即眼中迸发出一阵欢愉的光彩,却小心翼翼克制着,生怕自己太冒进,把这只彷徨迟疑的鸾鸟推得更远。

  “那倒不是。”他解释说,“中元节皇上要去天寿山谒陵,出行随扈乃是重中之重,我当然不能离京。”

  温鸾低下头,摆弄着一个釉里红花卉纹茶杯,红泥小炉上的小铜壶盖被热气顶得咔咔地响,水开了,咕嘟嘟冒着泡。

  他不走,也不说话,温鸾想找点事情做,好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

  她泡了两杯茶,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喝茶。”

  “多谢。”高晟伸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不经意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手指。

  温鸾手一抖,茶杯的水溅出来,好在高晟已经把茶杯接了过去,那几滴热水,全落在他的手上。

  她没想递给他,这杯是她自己的,他的那杯,分明在对面摆着!

  高晟呷了一口茶,嘴角微微勾了起来。

  衣袖下面,温鸾把他蹭过的手指擦了又擦,可那股麻麻痒痒的感觉怎么也擦不去,两人有过多少次肌肤之亲了,如今她却像个没经过人事的小姑娘一样悸动慌张。

  真是太可笑了。

  温鸾闭了闭眼睛,起身走向内室。

  身后,雨点沙沙地响,凉风拂过,铁马丁当,窗边的人把两个茶杯放在一起,看了好一阵子,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中元节临近,随着一场又一场的雨,京城溽热难耐的盛夏终于要过去了。

  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招安一事迟迟没有进展,为了打消朝廷疑虑,笔墨铺子也没有开张,没有进项,家里又添了张嘴,伙计小石的日子日渐拮据。

  这日,书音抚着肚子,半是欢喜半是忧愁道:“我身上可有日子没来了,或许是有了。”

  小石喜得一蹦三丈高,“我要当爹啦!”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书音哭哭啼啼的,“只出不进,这么下去可不行,李掌柜给的仨瓜俩枣,连吃条鱼都要掂量掂量,哪儿养得起孩子?”

  小石忙搂住她,“我是要做大官的,日后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住你说的那种五进大宅子,使唤上百个丫鬟婆子。”

  书音还是哭个不停,“你就知道说漂亮话哄我,你上头有李掌柜,有谢天行,有那么多头领,做大官也是他们做,怎会轮到你这个跑腿的?”

  小石被她说得性起,加之最近李掌柜一直没消息,他也着实等得心急,翻来覆去思量一宿,转天做了决定,“我去找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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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柜问问,今儿高低得给我个准信儿。”

  他去的巧,恰逢李掌柜生辰,桌上酱肘子、烧鸡、烤鸭摆得满满当当,混着玉壶春的酒香,小石光闻着酒菜的味儿,就不住地吞口水。

  李掌柜叫他坐下一起吃,小石也不客气,几杯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掌柜的,咱们在京城快两年了,递送情报窥探京中形势,功劳不比榆林那些大头兵少。他日招安成功,我琢磨着,您怎么也能弄个知州知府当当。”

  李掌柜差点一口酒喷出来,连连摇头笑道:“打住打住,我算哪个台面上的人,慢说我没有做官的心思,就是有,能当个不入流的吏目就是烧高香了。”

  小石面皮一僵,掌柜的都不入流,那他呢?因赔笑道:“您也忒谦虚了,谢堂主是锦衣卫指挥使高晟的大舅哥,您又和谢堂主交好,怎么着也当大官。”

  “堂主无意仕途,更何况,他才不愿欠高晟人情。”

  小石发急,“那、那我能弄个什么官儿?”

  “亏待不了你。”李掌柜笑道,“蓟州县衙捕头,如何?”

  小石刷地变了脸,“捕头有什么好?天天风吹日晒,连不入流的吏目都不算。我不干,我要留在京城,不给我大官做,就给我足够多的银子地,至少要五进的大宅子!”

  李掌柜敛起笑,“我看你是醉了,出去醒醒酒。”

  小石气哼哼往外走,又听李掌柜冷冷道:“听说你近来得了个俏美人,我看你纯是让她撺掇的,来路不明的人,还是尽早撇清关系的好。”

  小石也没回地走了,回家躺炕上了肚子里的火气还没消,不停和书音发牢骚,“当初拉我入伙,就说给房子给地,干了两年连片瓦都没有。他们在榆林当土皇帝,老子在京城担惊受怕,凭什么啊!”

  书音挨着他躺下,一边抚胸口给他顺气,一边小声说:“他们也快活不了多久,没准儿啊,招安是假,剿灭是真。”

  “不能吧。”小石倒吸口冷气,“皇上金口玉言,还能有假?”

  “连圣旨都没有,空口无凭,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再说太上皇不日还朝,到时候当今的位子能不能保住还两说,他答应过的事,自然不作数。”

  “真的?”

  “自然是真的,外面都传开了,捂都捂不住,不过不敢摆在明面儿上说罢了。”

  话音落地,屋里一片死寂,良久,小石重重捶了下炕,“糟了,这下别说做官,活命都难!”

  书音忙温言劝了他半晌,两人相互依偎着,渐渐睡过去。

  一觉醒来不见书音的身影,小石以为她出去买米买菜,也不甚在意,然而后半晌仍不见她回来,这才着了急,接连找了数日都没着落,急得他上窜下跳,一度怀疑是不是李掌柜把人绑走了。

  这天傍晚,他垂头丧气回到家,刚推开门,就见屋里坐着一个半边脸烧毁的男人,瞅着他直笑。

  “我姓宋,书音是我家的逃奴。”宋南一拿出书音的卖身契在他面前一晃,“收留逃奴乃是犯法,杖一百,枷十日,这位小哥,你的罪名不轻啊。”

  小石先是一惊,继而狐疑地打量他两眼,“我又不知道她是你家奴婢,不知者不罪,去衙门我也不怕。”

  宋南一笑笑,“我也不想多惹麻烦,知会你一声而已。”说罢,就要走。

  “等等,”小石道,“她是我的女人了,多少银子,我替她赎身。”

  宋南一显得很意外,“我夫人是她的正经主子,同不同意要看她的意思,你跟我走一趟。”

  小石将信将疑跟着他,七扭八拐来到一处看似荒废的院子,此时天已黑尽,乌鸦嘎嘎怪叫着,夹杂着一声两声女人凄惨的哀号,令人头皮一阵阵发麻。

  昏暗的烛光中,靠北的椅中坐着一个尚算明艳的美人,书音五花大绑跪在地上,头发散乱,满脸泪痕。

  “娘子!”小石刚要上前,便听那美人喝道:“你干的好事,如今奸夫都找上门来了,还有脸哭!拖下去,连同她肚子里的杂种,一起淹死了事。”

  小石自然是极力阻拦,叶向晚冷笑道:“未婚先孕,我叶家丢不起这人,亏她还是我的贴身婢女,她不死,平白连累我的清名。”

  叶?宋?毕竟做过一阵子暗探,小石没多久从这两个字猜到了他二人的身份。

  “原来是你们,官府饶世界抓你们呢,快把书音放了,我就当没看见你们。”

  宋南一轻蔑一笑,“你和叶二小姐贴身奴婢有染,以为能洗脱干净?高晟为人最是多疑,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一个,又对我们恨之入骨,书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不可能活命,当然,你也可以现在转身就走。”

  小石的视线在他们三人中间来回移动,末了问书音,“你是不是串通他们哄骗我?”

  书音拼命摇头,叶向晚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快点解决,真是的,好好地带个外人过来,没的给我找麻烦。”

  一把匕首豁然架在书音脖子上,小石急了,“别,别,有事好商量,我替她赎身还不成么?”

  “我的贴身婢女,比王公贵族的小姐还要金贵,赎身?先拿一万两银子来再说罢。”

  莫说一万两,一百两他都拿不出来!更不可能找人借。

  叶向晚早有预见似的笑笑,“没钱,就替我办件事,办完了,我就把人还你,还有一座五进的大宅子。”

  小石愣愣看着她,“什么事?”

  叶向晚慢慢走到他面前,附耳说了几句,小石的脸登时变得苍白,大叫着“不行,不行!”

  “那就请便吧。”

  “可……办成了,一样会死。”

  “不会。”叶向晚给他看手中的令牌,“这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的懿旨,谁敢治你我的罪?你们都以为我被叶家抛弃了?哼,不过掩人耳目而已,只待太上皇一回京,我们就是最大的功臣,封侯拜相也不在话下。”

  这枚令牌货真价实,却只能在宫门换牌子用,太皇太后给她原是为出入宫禁方便,后来早不管用了,可一直没有收回。

  不过唬这个小伙计还是绰绰有余。

  看着明澄澄的“元庆皇太后令”几个字,小石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看看委顿在地只是啜泣的书音,再看看叶向晚手中金灿灿的令牌,想想李掌柜说的捕头,再想想她许诺的王侯……

  小石心一横,眼一闭,“我干!”

  “相公……”书音这回流下了真心实意的眼泪。

  宋南一收起手里的匕首,亲热地拍拍小石的肩膀,“今晚我们就去找李掌柜。”

  “今晚?”小石还有点回不过神。

  宋南一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明天就是中元节,晚了,就赶不上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开始日更,更新时间晚上11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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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活着回来◎

  夜色深沉浓重,两条人影偷偷摸摸敲响了李家的大门。

  门开了,李掌柜惺忪地打着哈欠,刚要有什么事,抬眼看到小石身后的宋南一,当即变了脸色,警惕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男人。

  “他是堂主妹妹的家仆。”小石解释一句,左右瞧瞧没有可疑的人,“里面说。”

  待进了堂屋,他急急道:“出大事了,高晟反悔,堂主被抓啦!”

  李掌柜大吃一惊,“怎么可能?今儿后晌我还见他来着,和北镇抚司几个锦衣卫说说笑笑的,没有一点异常。”

  小石眼神闪烁,不停地咽口水,“高晟诡计多端,定是哄骗了堂主,要不是他拿着温姑娘的手信,我也不敢相信……”

  宋南一从怀中掏出封信递过去,“我家小姐也是刚得着信儿,高晟假装赞成招安,实则想借机剿灭整个榆林起义军。谢堂主已被秘密押送镇南卫大牢,事态紧急,快快召集人手去营救!”

  李掌柜接过信,信笺是染成樱花粉的花笺,泛着淡淡的香气,字迹灵秀飘逸,一望便知出自闺阁女子之手。

  可他没见过温鸾的字,这么大的事,单凭一份信可不能作准。

  迎着他狐疑的目光,宋南一心底连连冷笑,表现的却是一片坦然和焦急,“防人之心不可无,李掌柜顾虑之心我能理解,但我的的确确是温家奴仆,伺候我家小姐十来年了。”

  他便从温老爷子说起,包括温鸾的父母,何方人士,所任官职,何时病故,以及温燕、谢天行,般般种种是侃侃而谈,显见对温家的情况知之甚深。

  饶是这般,李掌柜仍坐着没吱声。

  “都什么时候了,您再不去,堂主就没命了!”小石急得直跳脚。

  李掌柜瞥他一眼,“此事太大,太突然,疑点也太多。招安事宜,堂主是和张肃张大人谈的,张大人耿直峻节,廉政奉公,即便高晟信不过,张大人也绝不会欺骗我们。”

  宋南一脸色微变,咬牙笑道:“他二人是一丘之貉,高晟弄权祸害朝纲,栽赃无数忠臣良将,张肃可有一言斥责?”

  李掌柜立刻警铃大作。

  堂主曾说过,高晟凶名在外,温家姑娘曾担心起义军不信任高晟,影响招安,可一听说全权负责此事的是张肃,立刻放心了。

  由此可见,温家姑娘是非常信服张肃的。

  这个男人的话不可信!

  他是谁,要干什么?

  李掌柜压住内心的惊骇,佯装迟疑了会儿,起身道:“你说得有理,咱们这去去分舵,召集兄弟们搭救堂主。”

  小石大喜过望,抢前一步替他开门,就在此时,扑的一声,宋南一的匕首刺中了李掌柜的后背。

  “你……”李掌柜吐出口血,挣扎着往屋外跑。

  “摁住他,捂住嘴!”宋南一低低喝道,小石惊得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死死捂住李掌柜的嘴。

  宋南一又是一刀。

  血从小石指缝里源源不断流出来,流了他满手、满身。

  鲜血堵住了李掌柜的喉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圆瞪双眼,白亮亮的,吓得小石浑身发颤,不自觉松开了手。

  宋南一强硬地把匕首塞进他手里。

  小石看着拼命向外爬的李掌柜,他手举匕首,浑身哆嗦着,剧烈喘息着。杀死一个熟悉的人,还是照拂过自己的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他没有退路了,给李掌柜致命的一刀,是对宋叶两家的投诚,是他立命安身必须要做的事。

  闭上眼,狠狠扎了下去。

  地上的人再无声息。

  他也再无退路。

  “为什么杀他?他已经答应了啊。”小石欲哭无泪。

  “答应?你真够蠢笨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他分明起了疑心,骗我们自投罗网。”宋南一夺过匕首,在李掌柜衣服上蹭掉血渍,随便翻出套衣服给小石,“别傻愣着,要做的事还很多。”

  “他死了,那些人根本不会听我的。”

  “人不在,信物在,一样可以号令众人。”

  一句话点醒了小石,慌忙翻箱倒柜找东西,“印鉴!我见他用过……啊,找到了,就是这个!”

  “能、能成吗?会不会露馅?万一堂主突然出现怎么办?”

  “不会。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他那么有情有义,必会陪在孤苦无依的妹妹身边。”

  只要掌握好时间,不给任何人通风报信的机会,此计,万无一失。

  宋南一翘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把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点燃,随手往地上一扔。

  厚重的血浸湿了信纸,火星熄灭了。

  云层挤挤挨挨的,将月亮完全遮挡住了,天亮才慢慢消散,大太阳重新发挥威力,照得树枝上的叶子都耷拉着脑袋。

  今天是中元节,按习俗要在家祭奠先人,但温鸾一直不认为高宅是自己的家,便把祭奠的地点设在了南山的慈云寺。

  身为温家义子,谢天行理所当然也要去。

  慈云寺名气不大,胜在清净,一片苍翠繁密的树林拥着寺庙,山风吹过,松涛声、钟磬声、诵经声交织在一起,颇有肃穆庄严的味道。

  法事持续到近晌午方告一段落,温鸾虔诚地把最后一张纸钱放入火盆,再三叩首后,才扶着阿蔷慢慢站起来。

  谢天行也站起身,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难得见你发愁的模样,莫非是担心斋饭不好吃?”温鸾打趣他。

  谢天行失笑,“也不知怎么了,今天起来我就有点心神不宁的,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那还不赶紧拜拜佛?”

  “临时抱佛脚,佛祖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怪罪。”

  “哎呀,虔诚些,不要嬉皮笑脸的。”

  “够虔诚的啦!”

  ……

  阿蔷看着斗嘴的兄妹二人,抿着嘴直笑。

  院子里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一个半大小子疾奔而至,知客僧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追。

  谢天行惊讶地望着来人,“狗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谢叔!”李狗子哇一声哭出来,“我大伯、大伯……死了!”

  谢天行脸上血色登时褪得一干二净,身子晃了晃,“你慢慢说,一切有我。”

  李狗子断断续续道:“今儿早上,我照旧去找大伯读书,叫了半天没人应门,我就翻墙进去……进去,满地的血,大伯身上全是血,眼睛都没闭上啊!”

  “……我想报官,又不敢,跑到分舵,结果大伙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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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只有烧火的王爷爷被人扔在稻草垛里,说了‘添寿’就咽气了。我又跑到雨笼胡同,看门的小孩说你在这里。”

  谢天行心中已是掀起惊天巨浪,“哪两个字,添寿?天授?”忽灵光一现,“天寿!妹子,今儿高晟去的哪里?”

  “天寿山皇陵。”温鸾白着脸道,“中元节皇上谒陵,锦衣卫随扈。”

  谢天行道声“糟糕”,嘱咐一句,“你不要回城,找个地方躲起来,过几天我去找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温鸾拉着他的袖子不放,“你总要和我说清楚。”

  谢天行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事,妹子,放手,那些都是我的兄弟,我不能不去。”

  温鸾强压下心里的惶恐,松开手,“皇上出宫礼仪非常繁复,天寿山离京城八九十里地,半日的功夫,大概也就刚出京,你沿着官道去追。”

  “好。”谢天行轻轻抱了她一下,转身大踏步离去。

  温鸾呆呆看着他即将消失在山门外的身影,忽地大喊:“哥!”

  谢天行顿了顿。

  “活着回来!”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活着回来!

  谢天行回头,冲她摆了摆胳膊。

  阳光金灿灿的,温鸾看不清他的面容,但她知道,他一定在咧着嘴笑。

  起风了,山林哗啦啦地响,好像有无数人在大声的喊。

  杀啊,杀啊。

  温鸾以为自己会哭,可眼中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小姐,”阿蔷嗓音发紧,“我们去哪里?”

  温鸾不知道,她想回家,可家在哪儿呢?

  木讷地转过身,一步步走到佛堂,那里有祭奠爹娘的法坛,她望着爹娘的灵位,慢慢跪下。

  爹,娘,保佑天行哥,你们一定要保佑天行哥平安无事。

  他是女儿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了……

  这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官道,庞大的卫仪阵容拉得长长的,龙辇周围是层层护卫,反倒更加显目。

  风越吹越烈,官道两旁的山林不安地晃动着,高晟看着那一片片幽深的密林,暗暗握紧了腰间的绣春刀。

  同僚瞧出他的紧张,不由笑道:“大人也忒紧张,早提前筛了好几遍啦,就差拿网把路围起来。如今京城局势稳定,皇上已收拢所有兵权,谁有能耐在京城兴风作浪?再说咱们上千号人也不是吃素的。”

  高晟的回答很不客气,“如果你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就不要做锦衣卫了。”

  把那人噎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哼哼唧唧的,敢怒不敢言。

  眼看要走出这条峡谷,就在此时,变故横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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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3章

  ◎安得两全法?◎

  随着一声尖利的呼哨,山林中突然跃出重重人影,约有七八十人,身着不一,兵器不一,就那样呼啦啦冲下山,挡在队伍的最前头。

  “有刺客!”

  “护驾!护驾!”

  禁卫军立刻动了起来,如潮水一样护在龙辇周围。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将士,嘴上调侃归调侃,应对能力还是相当强的。

  几乎是瞬间,禁卫军便筑起一道道防线。

  阳光灼人,丛丛刀锋泛着寒凛凛的光,刺得人遍体生寒。

  那些不知来路的刺客似乎被这骇人的阵势吓住了,动作有点滞塞。

  护驾?护什么驾?押送堂主的囚车在哪里?长长的队伍旌旗连天,护卫、官员、还有宦官……为什么和小石说的不一样?

  他们茫然了,可没人给他们确认的时间,在对方喊出“有刺客”的同时,他们已成为攻击的目标。

  几十人面对上千人,毫无胜算,很快,就有人倒在血泊中。

  他们这些人,本就是被逼得走投无路才起义的穷苦老百姓,本就对官府充满怨气,而同伴的死更加激起了他们的愤恨。

  抢我们的房子,抢我们的地,我们活不了,你们也别想活!

  杀!杀了这些狗官!

  杀!为死去的兄弟报仇!

  杀!杀!杀!

  刀砍得卷了刃,眼睛杀得血红,山谷在震荡,茂林在颤抖。

  高高的山岗上,小石蹲在树后,闭着眼,捂着耳朵,一动不敢动。

  是他拿着李掌柜的印鉴召集了这帮兄弟,是他悄悄折返杀了留守的王老汉,是他抢在大伙发现不对劲前发出攻击的哨声。

  死吧,都死了吧,他们都死了,他才有活路。

  “你们的人比我想象的要厉害。”宋南一突然出声,吓得小石一哆嗦。

  “这下招安铁定不成了,可以走了吗?”小石焦躁不安,“接我们的人来了没有?”

  宋南一下巴朝他身后一抬,“喏,那不是!”

  小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望去,却是空空如也,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还没反应过来,只觉胸前一凉,昨天杀死李掌柜的那把匕首,直直刺入他的心窝子。

  “宋……”

  宋南一没给他喘息的机会,紧接着又是几下,小石便如昨晚的李掌柜一样倒下了。

  “傻子。”宋南一轻轻嗤笑一声,擦净匕首上的血迹,头也不回地钻入了密林。

  小石仰面躺在山坡上,如火的晚霞倒映在他的眼睛里,血红血红的。

  山谷中,起义军的人越来越少。

  “留活口!”高晟持刀护在龙辇前,禁卫军足可剿灭这些刺客,用不着他动手。

  铮铮剑鸣,一条人影斜斜飞入混战的人群,轻盈如燕,凌厉似风,快得几乎叫人看不清他的动作。

  “堂主!”有人惊呼,声音里满是意外和惊喜,“你没被高晟抓走?”

  谢天行格住迎面而来的刀,反手抓住一个兄弟极力往密林的方向一抛,“谁命令你们设伏的?”

  “小石头,他拿着李掌柜的印鉴,还有个自称温姑娘家仆的男人,烧伤了脸,丑得紧。”那人后知后觉,“他们人呢?我们被骗了?”

  “中计了。”谢天行拼命冲剩下的兄弟喊,“撤!撤!快撤!”

  他功夫极高,面对一众禁卫军的围攻,竟是丝毫不落下风,还有余力护着那几人逃跑。

  随行官员侍卫中见过谢天行的人也不少,自然认出来了,一个个大为震惊,嘴上不敢说什么,可看向高晟的目光已带有某种不可说的意味。

  “大人,大人!”有下属低声提醒,谢天行是他的大舅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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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府上居住已有月余,为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谢天行捉拿归案。

  高晟脸色铁青,握住刀柄的手竟然微微颤抖。

  龙辇内,传来一声轻咳。

  大红的飞鱼服几乎融入似血的残阳,高晟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眼,杀气顿现。

  身影倏然飘过,铿!刀与剑碰撞在一起,在空中僵持着,嚓嚓响个不停。

  没人说话,更没有质问、劝说、喊冤,两个男人都是紧紧咬住牙关,死死盯着对方。

  不管是不是冤枉的,当拿着兵器冲向皇家谒陵队伍的时候,“刺杀皇帝”就成了事实。就算被欺骗,就算不是真想要弑君又如何?皇上不可能因此饶恕这些人的罪过,天威难犯,诛九族的大罪,不会因为“误会”二字就轻飘飘揭过。

  高晟明白,谢天行也明白这个道理。

  当下,他们不得不拼个你死我活。

  有高晟分走谢天行的大部分注意,剩下的十来个起义军哪里敌得过禁卫军,左支右绌,显见就要命丧刀下。

  谢天行大急,一横心,暗道声:“对不住了。”

  高晟顿觉一股强劲的力道铺天盖地压过来,随后一阵气血翻腾,迫得他几乎握不住刀。他心下吃惊,刚想招呼下属布阵拿人,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当啷,他的绣春刀掉在了地上。

  谢天行劲腰一拧,几个起落便冲到被围困的兄弟面前,连推带托,又扔又抛,最大限度救出几人。眼见禁卫军越围越重,再也不敢恋战,拿出十二分的精力,飘忽如影,硬生生从乱军之中逃了出去。

  高晟掩住口,咳咳两声,把涌到嗓子眼的腥甜强行咽了回去。

  “大人旧伤未愈,不然绝对会抓住那人的。”下属声音很大,似乎在极力证明什么。

  “就是就是。”另一人嗓门更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还有几个活口,在诏狱里走一遭,铁嘴也给他撬开。”

  有个宦官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锦衣卫留下打扫,大理寺、司礼监审理此案,北镇抚司协查。”

  众人都是一怔,高晟协查?竟不是主审!

  先前替高晟说话的锦衣卫不约而同沉默了。

  高晟俯身,捡起绣春刀,面无表情。

  夕阳没入西天,山谷渐渐恢复了平静。

  天色逐渐灰暗,黄昏的凉风习习吹动着温鸾的头发,她站在山脚下的岔路口,犹豫不决。

  左边,是通向京城的官道,宽敞平坦。右边,是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羊肠小路。

  “小姐!”阿蔷突然兴奋地叫起来,“快看。”

  尘土滚滚,一人一骑迅速靠近,是谢天行!

  像是突然失去浑身力气般,温鸾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往下坠。阿蔷从背后一把扶住她,差点没哭出来,“天行少爷活着,他活着!”

  “你哥我天下无敌,才没那么容易死呢!”谢天行大笑道,笑容一如既往的灿烂,却掩饰不住他眼中的焦灼和挫败。

  温鸾不错眼盯着他:“现在可以告诉我怎么回事了吗?”

  谢天行无意瞒她,简短道:“小石头反水,和一个烧伤脸的男人欺瞒分舵的兄弟,说我被高晟抓了,设伏……刺杀皇上。”

  “什么?!”温鸾的脸登时变得惨白如纸,“那你、你刚才有没有和禁卫军……”

  “有,还和高晟动了手。”谢天行苦笑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们丧命。不能再耽搁了,刺伤皇上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必须马上走。去临安,我在漕帮有几个过命的朋友,走他们的路子,定能护你一路平安。”

  温鸾问你呢。

  谢天行摇头笑笑,“招安不成了,西北也不会太平了,朝廷必会下大力气镇压榆林起义军,我要回去帮他们。”

  “你在送死!”

  “我不会死的,妹子,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活着来找你。”

  温鸾哆嗦着嘴唇,忽想到另一个可能,“今天刺杀皇上的人,是不是有被抓走的?”

  谢天行抿抿嘴角,既没点头,也没否认。

  “你……是不是要去救他们?”

  没有回答。

  沉默,就是承认了。

  “我不走!”温鸾语气变得异常坚定,“我要去找高晟,我要帮你。”

  谢天行先是怔楞了下,很快猜到她的打算,“你疯了,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你会被我牵连的。”

  “高晟不会让我死的。”

  “不行,高晟权势再大,也大不过皇权,他护不住你。”

  “哥,”温鸾轻轻唤他一声,“就像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的兄弟死一样,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劫狱送死,我会帮上忙的。”

  谢天行还是不同意,“不……”

  温鸾的手虚虚掩住他的嘴,笑着说:“哥,相信我,我不会有事的,你从来不会强迫我,从来都是顺着我的意愿,对不对?”

  望着那双澄净坚定的眼神,谢天行终是败下阵来,紧紧抱着她,“妹子,哥会护你平安的,一定……”

  温鸾笑笑,抬眼看向京城的方向。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回到他的身边呢,不知他回家看到她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他首先提出招安的,结果引来一群作乱犯上的“刺客”,天行哥那些兄弟们的行动,肯定会连累他。

  温鸾轻轻叹息一声,莫名的,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

  夜色一点一点吞噬着大地,高晟回到家时,已是凌晨时分,一连串的事情下来,他想,大概不会见到她了。

  “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小安福打着哈欠开门,“温姐姐等了你一晚。”

  第84章

  ◎我不会再逃跑了◎

  窗子里透出一点朦胧的光晕,带着微黄的暖意,寂寥的夜色也因此消散了许多。

  高晟停在门外,稍稍平整了会儿呼吸,方轻轻推门而入。

  屋里的人应声望来,因为熬夜,眼底血丝很重,整个人看起来气色十分的不好。

  “我以为你会走。”高晟在她对面坐下,却是打了个喷嚏。

  窗前花凳上摆着一盆茉莉,花开得正盛,满屋子都是茉莉花清雅的香气。

  温鸾吩咐阿蔷把花盆搬到廊下,“自去睡,不用再跟我熬着了。”

  随着阿蔷远去的脚步声,屋里再次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温鸾才开口,“快晌午的时候,天行哥接到信儿,说要去天寿山,急急忙忙地走了。我人还没进城,就听到皇上遇刺的消息……我总得弄个明白。”

  高晟没有瞒她,一五一十说明白了经由,“他们应是被人蒙骗,附近的山林中发现了笔墨铺子小伙计的尸体,推断是那个疤脸男杀人灭口。”

  “那岂不是死无对证?”温鸾暗暗着急,“可知道那个疤脸男人是谁?”

  高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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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眸看着她,怜惜、爱恋、愤怒、狂暴……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目光复杂莫名,看得温鸾心头突突直跳。

  “我们清查李掌柜家时,发现一张没有燃尽的花笺。”高晟拿出一张纸,“这是比照原件描摹的别本。”

  温鸾接过来一瞧,脸色霎时涨得通红,然后慢慢变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

  乍一看,她还差点以为是自己写的,几乎都要怀疑记忆出了差错,这般以假乱真的字迹,只有一个人可以写得出来!

  “宋南一……”温鸾不由笑起来,“真是想不到,他不但利用我,还想置我于死地,真是、真是……十多年的情义,全喂了狗!”

  高晟抬起胳膊,在空中停滞片刻,试探似地落在她的手上。

  指尖冰凉,显见是气得狠了。

  “我会抓住他的。”他说,“之前一直遍寻不到,原来是他把自己的脸毁了,倒狠得下心。不过这回,他用作掩饰的伤疤反而成了最显眼的标志,过不了几天,肯定能将他抓捕归案。”

  温鸾燃起一丝希望,“那些起义军也是被他利用,并不知道那是皇上的龙辇,能不能减轻罪名?”

  高晟摇摇头,“刺杀已成事实,或许一开始有所犹豫,但后来,他们嘴里喊的都是‘杀狗官’、‘推翻朝廷’,谋反确凿,没有翻案的可能。”

  温鸾一阵失望,“定然是死罪,那我哥他……”

  “他逃了,从我手里头逃的。”高晟收回手,稍稍活动了下手腕,“有人怀疑是我故意放走了他,呵,他是高手中的高手,在乱军中如入无人之境,就算我没有受伤没有中毒,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

  说话间悻悻然的,带着一股子不想认输却又不得不服气的酸意。

  温鸾诧异地看他一眼,犹犹豫豫问:“我哥他也上了海捕文书了吧?”

  “嗯,他武艺高强,远走高飞,找个三不管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话,能安稳过完下半辈子。”高晟停顿了下,加重语气道,“别再露面。”

  他的意思很明确了,温鸾自然明白,心里愈发憋闷得难受。

  忽瞥见刚刚放在桌上的那页描摹的信纸,愣了下,后知后觉道:“居然没有抓我,也没有传我问话……又是你保下了我?”

  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保你,就是保我自己。”高晟淡淡道。

  温鸾笑笑,眼睛突然有点发热,“皇上是不是又斥责你了?”

  “那倒没有。”高晟的语气微微放松,“朝堂内外谁都知道,任何人都可能谋反,只有我不会。宋南一目的是破坏招安,搅乱朝局,让皇上没办法专心查找太上皇的下落。哼,是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你们抓住了几个?都关在诏狱吗?”温鸾低着头问,没敢和他的视线有所碰触。

  “一共十二个,三个重伤,没多久就死了,五个轻伤。”高晟仿佛没有任何疑心,毫不迟疑说了出来,“大理寺主审,案犯全关在大理寺监牢,除了大理寺的人手外,也有锦衣卫驻防。”

  他深深看了眼温鸾,“看守严密程度,比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

  温鸾轻颤,自是听懂了。

  远远便听一声长长的鸡鸣,窗户纸蒙蒙发亮,竟是快要天亮了。

  “睡吧,你的身子骨可熬不起。”高晟低低道,起身向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身道,“小张大人、太上皇失踪,如今又有这桩刺杀案,锦衣卫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现在你要走的话,我没有余力找你回来。”

  “我不走。”

  “真的?”

  “真的。”温鸾走过去,轻轻地,飞快地,抱了他一下,“我不会再逃跑了,永远也不会。”

  似是不好意思,她的脸颊通红通红的,转身就要躲进卧房。

  高晟忽地从后抱住她。

  那样的紧,就像要把她整个人嵌进身子里,血混着血,肉粘着肉,骨头连着骨头,谁来了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温鸾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他的一个字。

  身上一轻,他走了。

  拂晓的清风经过庭院,门扇咔咔轻响,温鸾捂住了心口。

  什么也比不得刺杀皇上的大案,京城很是折腾了几日,各级官府均严阵以待,延长宵禁时间,搜查各家各户,生怕漏掉一点线索。

  后来,不仅是京城,搜查范围扩大到北直隶,甚至河南、晋中等地,都过筛子似地查人查户。

  如此严密的搜查,躲在京郊某处山坳子的宋南一叶向晚很快坚持不住了。

  叶向晚一心回金陵,“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建昌帝的手够不到长江以南,那是世家大族实际控制的地盘。”

  宋南一嗤笑道:“怎么回?到处都是搜查的官兵,我们一下山就会被发现。”

  “我受够了!”叶向晚霍地起身,扯着身上又脏又丑的衣服喊道,“你看看我,看看我像什么样子?我宁肯死,也绝不要这样卑贱地活!”

  宋南一同样没好到哪里去,胡子拉碴,头发乱得像一窝草,却是毫不在意,“只有这样,才能逃过官府的搜查——谁能想到叶家金尊玉贵的嫡出二小姐,竟混得和老乞婆差不多?”

  说完,还笑了声。

  叶向晚涨红着脸,愤愤盯视着他,已是不掩饰对他的厌恶排斥。

  如果没有听他的就好了,她想,或者杀了他也不错,反正小石死了,书香也被他灭了口,那些泥腿子只见过宋南一,没见过她。

  只要宋南一死了,此案就可以了结,与她再无干系。

  她不由悄悄摸了下藏在袖中的匕首,佯装不经意地看向宋南一,却是刚好与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碰个正着,当即脸色一白。

  “我猜……叶家知道太上皇的下落。”宋南一浅浅笑道,“使臣团无一生还,也是叶家下的手,对吧?能在瓦剌的地盘上搞这么大的动作,还能一点风声不露,太上皇、叶家到底许给瓦剌多少好处?”

  叶向晚警惕地打量他两眼,干脆来个一问三不知,“祖父他们都不要我了,我怎么可能知道?”

  “可你说过,你的母亲不容许书音背叛你,也就是说,你还没被他们彻底抛弃。”

  宋南一凑到她跟前,“招安铁定是不成了,咱们立了大功,太上皇必定欢喜,不如我们去找他?官府肯定以为我们南下避难,谁也想不到我们北上去瓦剌。”

  他一笑,脸上那大块的疤痕就会颤动,映着忽明忽暗的火光,越发显得不可入目。

  叶向晚嫌弃地推开他,坐得离他更远些,“别想了,我不知道太上皇在哪里。”

  “你不知道,叶家家主知道。”宋南一冷冷道,“你写信,问你祖父。”

  叶向晚简直要气笑了,“先不说祖父会不会告诉我,就算我写了,寄得出去吗?”

  宋南一又凑过来,“叶家有暗桩,我们从土城镇离开后,护送你的那几个侍卫,缘何突然失踪?一定是接到上司的命令,执行更要紧的任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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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算日子,应该就是太上皇失踪的时间,他们,一定是去瓦剌接太上皇了。”

  叶向晚瞠目,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油然升起,眼前这个人,她一直认为可以随意拿捏的糊涂少爷羔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狼一般阴险狡诈。

  不能留他了。

  手刚探到袖中,眼前突然白光一闪,紧接着脖子一凉。

  叶向晚捂住脖子,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想杀我,你也得有这个能耐。”宋南一俯视着躺在地上的女人,慢慢欣赏着她逐渐苍白的脸。

  “我恨叶家,如果不是你们挑唆我母亲,让她误以为你们能救我父亲,她就不会和叶家联姻,中了你们的圈套。”

  “我父亲的确想要太上皇还朝,可他从未想过谋反,不过是暗中打听太上皇的下落罢了,虽然招致皇上猜忌,可罪不至死。”

  “我母亲来探监的前一晚,我已经下决心要投靠皇上,就算不能保住国公府的爵位,一家老小的平安总是有的,我和鸾儿……也不会落得今天的下场。”

  “全是因为你们!你们定是早早暗示我母亲,叶家可救宋家!”

  “你们根本没打算救我爹,相反,你们要用宋家吸引皇上的注意力,好暗中布局,赎回太上皇!”

  “原本我想不到这些的,太上皇失踪的消息一传来,我立刻就想到这点。”宋南一哈哈大笑着,眼泪不住流出眼眶,“我们宋家,成了你们叶家的棋子,一开始就注定被抛弃的棋子!”

  “现在,你去死吧。”

  宋南一抹掉眼泪,表情愈发癫狂,“而我,还要活着,直到杀死高晟,搞垮叶家,夺回属于我的一切。”

  “做梦……”叶向晚积攒起最后的力气,狠狠吐了他一口血,“宋南一,我在地狱,等着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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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

  ◎第一次主动吻他◎

  火苗舔舐着焦枯的木头,毕毕剥剥的香,宋南一瘫坐在地,呼哧呼哧地喘气。

  叶向晚躺在地上,眼珠子凸出来,嘴巴大张着,扭曲的面容凝聚着生命最后的恐惧和愤恨。

  冲动带来的刺激和兴奋过后,宋南一开始后怕了。

  杀掉叶向晚的同时,他也失去了目前唯一可以依靠、可以利用的叶家权势。

  朝廷在缉拿他,康王已选择站队皇上,父亲的诸多旧部,不是被架空变得毫无实权,就是甘做高晟的走狗,全然忘记了昔日父亲对他们的照拂。

  现今怎么办?

  京城是不能回去了,南下更没可能,便是这个山坳子,也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宋南一的视线落在叶向晚身上,呆滞片刻,突然从地上一跃而起,疯了似的撕掳她的衣服。

  啪嗒,一个绢丝小包从叶向晚的贴身小衣中滚落。

  宋南一哆嗦着手打开,里面是个拇指盖儿大小的羊脂玉印鉴,底面没有刻着名号,只有一片样式别致的银杏叶。

  果然,叶家没有收走叶向晚的印鉴。

  叶家在京城肯定埋着暗桩,把这些人引出来,或许能从他们口中推断出太上皇的下落。

  他要去找太上皇!

  他出生当日,恩封定国公世子爵位的圣旨就送到了家中,其他人家都是嫡长子十岁之后才能奏请封爵。

  宋家给他办周岁酒那天,太上皇甚至特意来了一趟,这在京城可是头一份!

  太上皇看他也和亲儿子差不多了。

  就凭父亲与太上皇的情义,就凭宋家为太上皇家破人亡,太上皇必会庇佑他,哪怕他的脸毁了,也定能出入朝堂,做得御前第一人。

  丝毫不逊于高晟,不,比他还要风光,比他还有权势,比他还叫人惊惧。

  彼时,定国公府又将会是大周第一世家。宋南一摸摸脸上的疤痕,阴森又得意地笑起来。

  俨然忘了刚才说的打算投靠皇上的话。

  他看着叶向晚,脱下破旧的长袍,光着膀子,拿起匕首,一刀刀剔下去。

  血、肉、泥土混在一起,深山老林,窝棚摇摇欲坠,夜枭怪叫着,看见有人背着沉重的包袱,走到河边,包袱一抖,里面零零散散的东西都散入河中。

  窝棚着了火,映得那人如鬼似魅。

  这样偏僻的地方,即便山林起了火,也要天亮才有人发现,到那时这里早烧成一片灰烬,什么都瞧不出来。

  宋南一如是想着,随手在官道旁的树上刻下一片银杏叶,和印鉴上的图案大差不离。

  只要安心等着,叶家暗桩自会寻过来,若要问叶向晚的下落,只说与她商议好了,她南下金陵避难,留他守在京中刺探消息。

  生怕官兵查到他头上,宋南一干脆用匕首在另一半脸轻轻划了几道。

  真疼啊,但比烧伤好得多,上次有叶向晚给的伤药,这次他什么都没有,烧伤容易感染,没有伤药实在太危险了,他可不能死。

  他依旧装作乞丐,悄悄溜进山下的村子躲了几日,无事发生,便又往京城的方向走,一边走,一边留叶家的暗号。

  或许是他掩饰得太好,就这样一路走进城门,都没被高晟的人发现。站在熙熙攘攘的街头,看着依旧繁华热闹的京城,恍惚间有如隔世,他可真想大哭一场。

  已是八月初,随着断断续续的秋雨,京城一早一晚已是寒意袭人。

  否极泰来,他默念一句,裹紧身上的破袍子,寻了一处早已荒芜的土地庙。这里是他和温鸾第一次出逃时,约定见面的地方。

  看到那封他仿写的信,鸾儿一定会怨恨他的吧,可他没办法,反正她有高晟护着,绝不会出事。

  如今也没听说鸾儿入狱的消息,说明他的预料是对的。

  那个高晟,可真是疼爱她,如果鸾儿多疼惜他一点,多想想他们这些年的情谊,直接在枕边把高晟杀了,哪还有这么多磨难!

  宋南一重重叹息一声,翻身睡去。

  又过了几日,不知为何,一直没等到叶家暗桩来寻他,宋南一不由暗暗发急,但好的一方面是,也没人发觉他的身份。

  这日傍晚,他端着讨来的半碗稀饭一个干饼回来,见庙门上多了一片小小的银杏叶,顿时喜出望外,把碗一扔,推门就说:“你们可算来了!”

  话音甫落,人已和庙中的木雕泥塑一样呆住了。

  夕阳的余晖斜斜照进来,尘土在光束中欢呼雀跃,他坐在光影中,含笑看着自己。

  “宋南一,你在等谁?”高晟微微挑眉。

  宋南一转身就跑,可脚还没落地,就被人反剪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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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窝一痛,扑通,来了个狗啃泥。

  “你、你怎么发现我的?”

  高晟笑笑,“你在山林杀人的时候。”

  怎么可能?宋南一瞠目结舌,猛地反应过来,“你们要钓出叶家的暗桩?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叶家有暗桩的?”

  高晟失笑,“不会真以为我们锦衣卫是徒有其表吧?土城镇伏击我,你之所以能得手,不是你聪明,是我要化解温鸾对我的怨恨。”

  宋南一强梗着脖子,“你少得意,再能耐,你着力推进的招安还不是让我毁了?谢天行要死在你手里,她一样会恨你入骨,可你又不得不追杀谢天行,哈哈。”

  高晟走到他面前,脚踩在他的手指上,“这么说你是承认了策动刺杀皇上的罪行?不错,接下来我们有的玩了。”

  宛若石磨碾碎谷子的声音响起,凄厉的惨叫惊得鸟儿四散飞逃。

  宋南一落网的消息传来时,温鸾正坐在炕上坐针线,听到这个消息也只是手微微颤了下,旋即是良久的沉默,沉默得阿蔷以为她对宋南一依然余情未了。

  “小姐,那等恶人,不值当您为他耗费一丝一毫的精神。”阿蔷气鼓鼓说,“等他被砍头的时候,您上街丢他几个臭鸡蛋,自此便彻底忘了罢。”

  温鸾不由笑了下,“倒不是为他……”她放下手里尚未完工的中衣,在针线笸箩里翻了翻,挑了条络子出来。

  “明天早点去前门胡同刘家玉器问问,可有配得上这条络子的珠子,要坚实点的。”

  阿蔷怔住,“小姐……”

  温鸾冲她点点头,手往前递了递,“如果有合适的,就让他们明天前晌老地方等着,多带些货,我要自己挑选。”

  阿蔷哆嗦着手接过来。

  “我记得你水性不错,刘家玉器靠着运河码头,注意不要玩水,掉进河里可不是好玩的。下去吧。”

  “婢子……明白。”阿蔷哽咽着,往外走了几步,忽转身磕了三个头,爬起来一言不发飞快地消失在夜幕中。

  温鸾轻轻叹出口气,笑了笑,低头继续做针线,天色蒙蒙发亮时,手里的中衣终于做好了。

  是男人的衣服。

  她从柜子里拿出一件墨色的长袍,衣服下摆用金线绣着如意云纹,在烛光下暗闪着金色的碎光。

  还有鞋袜等物,满满当当的包了个包袱。

  温鸾捧着包袱走到高晟的院子——自从谢天行住进高家,高晟就再没强迫她住在一个屋子。

  要务缠身,他自然没在家。

  温鸾把东西藏到衣柜最深的地方,默然坐了下来,静静打量着屋子的每一处,椅子,桌子,挂在墙上的弓箭,零散扔在炕上的衣服,直到天亮。

  最后看了眼这个地方,她起身,推开门。

  “我去趟大理寺。”临走前,她和小安福打招呼,“晚上不回来吃,别给我留饭。”

  大人总有吩咐,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必阻拦。小安福很听话,还不忘嘱咐一句,“今儿天不好,看着要下雨,带把伞。”

  的确不大好,一早起来就阴沉沉的,早晨和傍晚竟差不多。

  “不用。”温鸾笑着摆摆手,走了。

  早晨出的门,后晌才到大理寺。

  高晟并不惊讶她的到来,“宋南一整张脸都毁了,动了大刑,恐怕脏了你的眼。”

  温鸾很平静,“不见他最后一面,我总是意难平……我要骂骂他出出气。”

  “要不要再砍他几刀?”高晟引着她往外走。

  温鸾脸色一僵,知道他在揶揄自己,冷冷哼了声,不言语了。

  高晟也不敢多招惹她,毕竟那段回忆委实太痛苦,她没有生气已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心情顿时大好,脚步随之轻快起来。

  “慢点,我跟不上。”

  高晟的速度慢了许多。

  温鸾缓步走着,用心记着,走了好一通,终于来到了地牢最深处,“那些人,也关在这里?”她突然问。

  高晟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也不再问,跟着他来到关押宋南一的地方,“我自己去,你在外头等着。”

  这是看守最严密的地方,高晟当然不担心她会有小动作——她也不可能再对宋南一有什么心思,当即点点头,吩咐狱卒开门。

  温鸾进去了,随即是一声短促的尖叫,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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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就跑了出来,脸色煞白,眼中满是惊恐,捂着嘴,一副要吐不吐的模特。

  “我就说你不要看他。”高晟揽住她,无奈道,“动了大刑的,那模样不能见。”

  温鸾似是吓坏了,身子不停发抖,“你是故意的。”

  高晟笑笑,算是承认了。

  再美好的回忆,都抵不过眼前狰狞的恶鬼所带来的冲击感。

  身后,是宋南一凄厉的呼救,“鸾儿,救我!救救我!看在我们以往的感情上,救救我!”

  温鸾身子重重颤动了下,更用力地缩在高晟的怀里。

  她的衣服,也被她紧紧压在高晟的腰牌上面。

  从地牢到门口,温鸾觉得这段路漫长得像走过了一生,怔楞间,她听见高晟轻声说,“回去吧,所有的一切就要结束了。”

  温鸾回头看他,他站在明暗交织的地方,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第一次见他的场面。

  可现在,不用提心吊胆琢磨他每句话的意味了。

  温鸾突然向他跑过去,踮起脚尖,嘟起嘴,飞快从他嘴唇擦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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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如何才能保住你◎

  雨滴落在青石板地面上,绽开出一朵朵小小的花。

  面前早没了她的身影,高晟还怔怔站在门口,好一会儿,他抬手抚上自己的嘴唇。

  原来她的吻是这样的滋味啊。

  柔软到无法想象的唇,酥酪一样滑嫩,凉凉的清甜,带着丝丝缕缕的香。

  亲上来的那一刻,他脑中一片空白,身子发僵,手脚发麻,就像个从没见过女孩子的呆头鹅,傻傻地愣在原地。

  分明不是第一次亲吻,更亲密、更疯狂的事情都做过,可这种感觉,真真儿的第一次体验!

  这个滋味太过美妙,绝不是强吻比得了的,乃至于高晟忍不住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两情相悦?

  雨点打在泛红微黄的树叶上,噼里啪啦欢快地响。

  雨点也打在温鸾的衣衫上,方才还洁白无染的衣摆显出几道淡淡的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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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行人匆匆,无人注意。

  她拐进一条狭窄的胡同,在一扇黑漆小门前停了下来,叩响了门环。

  几乎是同时,门开了,快得就像有人一直在门后等着她。

  那人让她进来,警惕地看看四周,确定没人跟踪,便轻轻关上了门。

  这是漕帮的地盘,温鸾也是第一次来,四处打量一圈,普普通通的小小四合院,看上去就和普通的小门小户没什么区别。

  “姑娘,这里。”那人站在柴房前冲她招手,随后把灶上的大铁锅搬开,盖板翻开,下面竟是一条黑乎乎的通道。

  通道曲曲折折的,也不知走了多远,忽眼前一亮,那人推开暗门,轻轻松松跳了出去。

  随后谢天行的脸出现在洞口,紧绷的面孔先是一松,随即笑嘻嘻伸出了手,“妹子!”

  屋里坐满了人,约有十七八个精壮的汉子,衣着各异,一个个双目炯炯,露出的胳膊青筋暴起硬如铁柱,一望便知身上都是有功夫的。

  “小姐!”阿蔷捧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走进来,眼泪汪汪的,“可担心死我了,高大人机警得很,我生怕他察觉出来。”

  “还好,很顺利。”温鸾安慰似地笑笑,笑容并不轻松,含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

  有人大声笑道:“英雄难过美人关,高晟再机警,这回也栽到姑娘手里头喽!”

  屋里随之一阵哄笑,温鸾垂下眼眸,心里愈发酸楚苦了,“我去换衣服。”撂下一句便匆匆出去。

  换好衣服出来时,却见谢天行在门口守着,嘴里叼着根草杆,抱着胳膊望着天,不知在想些什么。

  “哥,”温鸾唤了他一声,把换下来的外衣递给他。

  谢天行没有把整件衣服拿走,只撕下带浅浅花纹的那半幅,不多时又回来,“泡上药水了,很清晰。”

  温鸾吁口气,“能用就好,他的腰牌是象牙做的,这么短的时间,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来?”

  “不要小瞧跑江湖的人。”谢天行调皮地挤挤眼,“能人异士多着呢,再说那些人一看高晟的腰牌先腿软了,哪有胆子再细看?”

  温鸾扯动了下嘴角,似是想笑。

  谢天行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我都安排好了,一会儿漕帮的兄弟就护送你和阿蔷从水路离开京城。”

  “我不走。”温鸾态度十分坚定,“让阿蔷先走,我跟你一起走。”

  谢天行瞠目,脑袋立刻拨浪鼓般摇个不停,“不行不行,你不会武功,会拖累我们的,这可不是磨磨唧唧浪费功夫的时候。”

  “我必须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离开京城。”

  “不行,你必须听我的,这事没有商量余地。”

  温鸾索性不与他争论,提笔在纸上画大理寺地牢的路线,“……他没告诉我关在什么地方,但我想这样的要案,肯定不能和普通犯人关在一起。高晟曾说,看守严密程度,比诏狱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里面走的这一圈,也就地牢最符合了。”

  画好了,她拿起路线图,轻轻吹干了。

  谢天行接过来瞅瞅,咧着嘴笑道:“我再和兄弟们合计合计,准保万无一失。”

  “哥!”温鸾突然叫住他,“……不要落在锦衣卫的手里。”

  谢天行怔楞了会儿,慢慢道:“宋南一的情况很不好?”

  温鸾脸色发白,肩膀微微颤抖,“何止是不好,我……我看到他的那一瞬,才明白为什么人们一提到诏狱,就会吓得毛骨悚然。”

  那场面,比城隍庙阎王殿的十八地狱图还要骇人,她根本不敢细看。

  她告诉自己,宋南一该死,不值得同情,可看到那个曾经风度翩翩的温润公子,血肉模糊挂在铁钩子上,好像活活被剥了一层皮时,她还是想替他求个速死。

  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把这个想法压下去。

  她绝对不容许,同样的事情发生在谢天行身上。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要活着,活着!”温鸾眼中水光闪烁,紧紧抓住谢天行的手,“我要你活着,平安无事地活着!”

  谢天行心头一紧,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正色道:“你哥言而有信,绝不违诺。”

  有人在喊他,谢天行应了声,拍拍她的手,转身走了。

  身后响起细碎的脚步声,温鸾没有回头,“东西带来了吗?”

  “嗯,马也备好了。”阿蔷拿出一个纸包,带着哭腔道,“您真要这么做?再想想,或许能有别的法子。”

  温鸾把纸包藏进袖子,淡淡笑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我劝不动天行哥,也无法左右高晟的想法,只能这样了……”

  “可是您呢?”阿蔷泣不成声,“您可怎么办?这么大的事,大人自身都难保,根本护不住您,您不忍心天行少爷进诏狱,您就要替他进,那些刑罚……天啊!”

  温鸾把她拥进怀里,“莫哭,莫哭,我进诏狱,总比别人进要好,至少呀,他不会眼睁睁看着我受刑。”

  他会直接给她个痛快。

  这样也好,断得干干净净,还能把话说清楚,不牵连他。

  雨越下越大,雷声轰轰,狂风刷刷,搅得暗沉沉的天一片混沌,分不清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那些人已经换好装束,打头几个穿着青绿色锦绣服饰,温鸾认得,是锦衣卫百户的官服。

  她没问这些人是漕帮的人,还是残余的起义军,知道的越少,这些人就越安全。

  谢天行一身夜行衣,他目标太大,锦衣卫中见过他的人不少,因而只做外围接应。

  现在只等着腰牌做好,天更黑点,雨更大点。

  护送她们离京的人到了,温鸾没和谢天行多做纠缠,点点头笑道:“哥,我走啦。”

  谢天行挥挥手,想说什么,却哽住了。

  雨声刷刷,马车在雨地里飞奔。

  “这样大的雨,行船安全吗?”温鸾掀开车帘问。

  赶车的汉子大笑,“我巴不得再大些,最好起大浪,我们行得船,那些鹰爪子只能干瞪眼。”

  温鸾放下心,又问:“哥哥他们也是走水路,和我们一趟?”

  “不不,你们南下,走城里运河的南码头。其他人分好几路——聚在一起太过惹眼,你哥往西,出京之后再走水路。”

  温鸾在脑子里默默勾勒出方位,西城门附近有片海子,他们准是打算从那里逃走。

  她和阿蔷对了下眼色,披上蓑衣,忽喊道:“停车,我要下车!”

  那汉子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停下了,不想温鸾跳下马车,“你自带她走,不用管我。”

  “你要去哪里?”那汉子大吃一惊,“谢大哥让我务必把你们两个送上船。”

  温鸾笑道:“我和哥哥一起走,你要敢抓我上马车,我就喊抢人救命啦!哎呀呀,再耽搁下去,官兵就来了。”

  说罢转身就跑。

  那汉子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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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直跳脚,刚要上去追,阿蔷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嘴里还不住喊:“小姐,快跑!快跑!”引得几个行人不停往这里看,搞得他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他一跺脚,算了,先把这个小丫头送走,反正那位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想来也走不远,待回头再来找她。

  等到了码头,和船老大一说,才反应过来温鸾根本不会大喊大叫——那就暴露了他们的行动,她哥也会没命!

  可此时早没了她的踪影,时间紧迫,阿蔷那小丫头也一再恳求,请他们成全她家小姐的一片心,没奈何,只得速速开船,逃离京城这是非之地。

  黑黢黢的天没有一点光亮,雨点变得稀疏,打在树木、地面的声音也减弱了。

  积水飞溅,马蹄急促地经过,马上的人一勒缰绳,停在这片海子边上。

  温鸾翻身下马,平息下呼吸,提着琉璃宫灯开始沿着岸边寻找,不一会儿就在一处栈桥旁发现一舟一人。

  这样的天气,又是晚上,不会有渡河的行人,他在这里的理由只有一个。

  温鸾直接发问:“你是接应的人?”

  那人眼睛瞪得溜圆,“你……”

  “我是谢天行的妹妹。”温鸾笑笑,“且容我上船避避雨吧。”

  谢大哥的妹妹不是跟着漕帮走了?那人一肚子疑问,犹犹豫豫地不敢让她上船,眼睛一个劲儿四下观望。

  温鸾知道他不放心自己,倒也不多做分辩,只牵马立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

  来了!栈桥上的两人齐齐往那个方向望去。

  黑暗中亮起一盏灯,在空中闪闪灭灭,船夫兴奋地一拍大腿,提起风灯也回了信号。

  那行人越来越近,很快,谢天行的面孔就出现在温鸾眼前。

  “妹子!”谢天行倒吸口冷气,“你怎么在这里?”

  温鸾忙道:“等你啊,我说过,必要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离京才行。”

  “胡闹!”谢天行气急,低低吼她一声,来不及多说,先让受伤轻的抬着伤重的上船,接着就是温鸾,“我妹子就交给你们了。”

  果然,他是打算一人断后的。

  温鸾突然扑进他的怀里,用帕子捂住了他的口鼻。

  谢天行大惊,蹬蹬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手脚已是酸麻提不起劲儿来,“小妹,你要做什么?”

  “堂主!”那几人一窝蜂护住谢天行,对着温鸾怒目而视。

  温鸾急急道:“这是曼陀罗花粉,量很小,过两刻钟就能恢复如初。快走,快走,我来引开追兵。”

  “你疯了!跟我走,跟我走!”谢天行猛地推开众人,跌跌撞撞冲过来,却是咚一声摔倒在地。

  温鸾笑着摇摇头,“你们还不快拉住他,再晚追兵就要到了。”

  那几人犹豫了会儿,终是一抱拳,“姑娘深明大义,我等佩服,在此谢过了。”

  谢天行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向她伸出手。

  温鸾最后看了他一眼,笑笑,“你们的马我也一并带走啦。”

  说罢,把那几匹马的缰绳连在一起,翻身上马,一声娇叱,策马而去。

  没有回头。

  小船刚驶离岸边不久,岸上就传来的官兵的喊声:“快快快,他们往山上去了。”

  “真是老天相助,雨势小了,掩盖不住马蹄声!”

  “胆敢冒充我们锦衣卫,看不剥了他们的皮。”

  火把连成了线,线又连成片,映红了半边天空。

  谢天行盯着那片火红的海,晃晃悠悠的,犹不死心想要爬下船头,忽后颈一阵剧痛,头一歪晕了过去。

  身后,一人收起手刀,吁口气,低声吩咐众人:“还有蒙汗药没有,一路让堂主睡着,到了榆林再醒。”

  “这么远的路,你想药死堂主!”另一人忍不住骂他句粗话,但还是把药拿了出来,“这玩意不能用多,你给我悠着点,堂主本来可以全身而退的。”

  “说起来,堂主的妹妹才是豁出命了。”那人重重叹息一声,“这份恩情我们大概永远也还不上了……”

  是啊,一个弱女子,落到锦衣卫手里能有什么好?更别说他们这群人,先是刺杀皇上,后来又冒用高晟的腰牌,简直是把朝廷的脸面往地上踩。

  抓不着他们,那群鹰爪子肯定会把火气撒在她身上。

  与其在诏狱受尽折磨,还不如一了百了来得痛快……

  沙沙的雨声盖过了哗哗的桨声,无边的夜色,把那抹叹息,慢慢吞入口中。

  没有路了,温鸾站在悬崖边,盯着脚下深不可测的深渊。

  一众官兵面面相觑,追了半天,竟然被个女的骗了,简直是奇耻大辱,可那些锦衣卫,为何不动呢?

  “温鸾——”惊恐到极致的呼声,一人一马冲出来,如刀锋划过湖面,锦衣卫水一般向两旁分开了。

  高晟翻身下马,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

  没人敢上前。

  “你在做什么?”他一步步逼近,眸子映着熊熊的火光,似乎在燃烧。

  “要寻死?”

  “你说过不会寻死!”

  “你答应过我的,不再离开我,温鸾!”

  温鸾怔怔看着眼前几欲崩溃的人,万千滋味涌上心头,堵得她喉咙发紧。

  “回来。”高晟伸出手。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会护住你。”

  “回来……”

  他低低乞求着,声音颤抖得像个要哭的孩子,哪里还有半点指挥使的威严冷峻。

  “我今日所为,与你无关。”温鸾终于开口说话了,“我偷偷拓印了你的腰牌,趁你进宫之际,那些人假冒你的名义,光明正大从大理寺带走人犯。”

  高晟重重抖了一下,“别说了!”

  温鸾平静地笑笑,“好,等到了诏狱再说罢。”

  高晟不顾众多眼睛在旁,猛地上前将她拽进怀里,死死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场秋雨过后,京城的早晨愈发清寒,转天起来,人们惊讶地发现,需要穿秋衣御寒了。

  在这瑟瑟秋风中,无数流言在街头巷尾悄悄流传。

  你知道不,高晟的爱宠,竟和刺杀案有关。

  谁说不是呢!听说她还重金收买江湖游侠儿,跑到大理寺劫狱,还成功了!

  不是游侠儿,是起义军救他们的同伙儿。

  管劫狱的是谁,反正都跑喽,就剩那个小美人没逃走,也真是惨。

  不管怎么说,那位可算惹到一身骚喽。

  听说弹劾那位的奏章内阁都快塞不下啦,那位可惨了,平日里多少人恨他恨得牙痒痒,这下够他喝一壶的。

  也有人持怀疑态度:他的身家性命全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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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皇上身上,谁谋反他都不可能谋反,顶多是个“失察”,把那小美人杀了表忠心不就结了?

  便有人点头附和,马上又笑:当初他为了把小美人弄到手,把宋家折腾得死去活来,到手了也是百般宠爱,啧啧,舍不舍得啊。

  怎会舍不得?美人重要,还是自己的前程性命重要……

  空寂的太极殿前的广场上,直挺挺跪着一人,从天不亮到早朝退朝,到日影西斜,玉兔东升,再到翌日百官上朝,始终跪着一动不动。

  人们从他身旁走过,没有人与他搭话,没有人多看他一眼,当然,也没有人冷嘲热讽。

  只是无视。

  日影一点点升起,散朝了,张肃走下台阶,停住,看他一眼,转身又拾阶而上。

  “陈总管,”他寻到陈拒,“既不审,也不见,总这样晾着他,锦衣卫人心惶惶的,都要乱了。”

  陈拒抬眸看看他,忽感慨一声,“张大人,你老了许多。”

  儿子生死不明,当老子的怎能好过?张肃摇摇头叹道:“老喽,不知道还能干几年。”

  陈拒一摆手,“你还得坚持坚持,咱家是不成了,昨儿个当差,站着站着,竟然打盹儿了。唉,幸亏皇上不计较,可皇上不计较,咱自己不能不计较,精力不如从前喽,咱家琢磨着,这几天就请去修皇陵。”

  张肃心头微动,试探问道:“看你说的,哪能说走就撂挑子走人,休息几日养好精神,难道还不能回来继续当差?”

  陈拒笑笑:“倒也是,能养好精神最好不过了,手下那些个小杂毛不顶用,还得有个老成的人坐镇。”

  如此,张肃已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层意思,也自然送到高晟的耳朵里。

  “皇上还念着你的好,念着旧情,别辜负了皇上的心。”张肃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想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高晟脸上并没有多大的欢喜样,“她呢?如何处置她?”

  张肃没好气瞪他一眼,“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她?这回可跟上次不一样,她是实打实地参与其中。如果交待其他人的下落,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偏一问三不知,你那些属下又不敢逼供,你说她能落得个什么好结果?”

  高晟沉默一阵子,低低道:“我知道了。”

  “真知道了?”

  “嗯。”

  张肃盯视他一阵,确定他没搪塞自己,方又去找陈拒报信。

  晌午过后,建昌帝终于肯见他了。

  建昌帝以为高晟进门就会叩头认错,会求他严惩,甚至会自请前去榆林剿匪,至于那个女人,当然是提都不会再提,就当从没这个人。

  但高晟叩头了,也认错了,却是自请:

  刺杀太上皇!

  第87章

  ◎你个疯子◎

  一瞬间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死一样的寂静。

  在旁侍立的陈拒看看跪在地上的高晟,暗暗庆幸,还好叫他进来前让其他人退下去了,不然这话叫人听见,就算皇上想保他都保不住!

  他脚步一动,刚想提醒,啊不,呵斥高晟一句,然而眼睛余光扫到建昌帝时,又把迈出的脚收了回来,低着头默然不语。

  建昌帝瞪着眼睛盯着高晟,就好像从不认识他一样。

  “你……说什么?”好半晌,殿内才响起建昌帝的声音,他的语速很慢,似乎还没高晟带来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高晟再次重重叩头,“臣,要去刺杀太上皇。”

  “混账!”建昌帝抄起龙案上的青瓷镇纸猛地高晟他面前一掼,溅起的碎瓷竟划过高晟的脸颊,血一滴滴流下来。

  一旁的陈拒把头低得更深。

  应是气狠了,建昌帝剧烈地咳嗽起来,慌得陈拒忙替他顺气,却被他一把推开,指着高晟“你、你……”嘴唇呢喃半天,最终一拍龙案,“朕不同意,死了这条心吧你。”

  说实话,建昌帝打心眼里不想太上皇还朝,他想维持现状,太上皇留在瓦剌,好吃好喝好生伺候着,晚点再回来。

  等他帝位稳固,等朝中那些脑筋顽固的老臣势力瓦解,等小皇子九和再长大些,等太上皇不足以构成威胁,再迎接他回来。

  他心里也曾暗暗感慨过,若是太上皇不在就好了,或许死在逃离京城的乱子里,对大周才是最好的。

  可这个念头刚刚冒头,就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建昌帝不是愚孝之人,也不是宅心仁厚之人,为登基曾血溅金殿长阶,可弑父,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毕竟长久以来“父亲”二字,于天子也好,于老百姓也好,代表的是不可推翻的权威,无法忤逆的血脉至亲。

  哪怕他是皇帝,一旦弑父,就会背上难以洗刷的恶名,永远在史书上留下罪恶的一笔。

  高晟显然也想到了这点。

  他面色出奇的平静,“锦衣卫一直暗中监视着叶家暗桩的动向,不止是京城这边,还有金陵那边,最近在偷偷往平阳府吉州运送物资和人力。”

  “吉州并没有叶家的产业,所以臣怀疑,或许那里有了不起的大人物。”

  “只有太上皇,才能让叶家不惜调走京城全部人手。”

  “杀了他,叶家就再无可以威胁皇上的底牌,就像一只拔了牙的老虎,不足为惧。江南那些世家门阀,也不会再以叶家马首是瞻,为着自身的长久利益,他们也会替朝廷除去叶家。”

  高晟的眼睛亮得惊人,“臣的父亲死在太上皇手里,若不是他,臣的母亲、哥哥、妹妹就不会死,臣早就恨毒了他,所以,不管皇上答应不答应,臣都要去做。”

  “放屁!”建昌帝忍不住爆了粗口,“你分明是为了你的小美人,那是太上皇,太上皇!杀了他你还能活命?你个疯子。”

  高晟笑笑,“臣没疯,臣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

  “滚犊子!”建昌帝没好气道,“你现在应该干什么?追查余孽,抓拿叛党,而不是为个女人要死要活。”

  高晟再不说话,重重磕了三个头,闷声道:“臣……去了。”

  建昌帝讶然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待反应过来想叫住他时,早已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他什么意思?”建昌帝指着门口,扭头问陈拒,“怎么看着像是和朕永别?朕还没答应他呢,去,把他给朕关起来!”

  陈拒擦擦眼角,“他存了死志,关是关不住的。老奴想啊,他就是来知会皇上一声的,皇上应允不应允,他压根就没考虑。”

  刺杀太上皇,这个罪责只能高晟自己背,皇上绝不能表现出一点姑息。

  高晟,必须要死。

  “他是逼着朕放人!”建昌帝恼火极了,“用他的命,换他的小美人的命,呸,朕偏就不如他的意。”

  “太上皇不死,死的就是父皇和儿臣。”随着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小皇子九和从屏风后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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