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二十九章_惊弦音在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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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九章

  傅承钰对钟离冶仍是一无所知。但他知道,在江则潋心里,钟离冶分量极重。

  他心里像燎了一把火,躁得不能安静待着。他抓了书出门,把它放回原位,然后往琅琊峰而去。他要找点事情做,否则他会疯掉。

  劲风过身,逐渐把他心里那把火吹熄,等到了琅琊峰,他已经差不多平静了。他想了想,往炼器阁走去。

  路上三三两两有弟子结伴而行,几句话飘进他耳朵里:“……可惜我没资格参加盟会。”

  “是啊,参加盟会的要求越来越高,我听说很久以前每个年龄层的参赛人数没有名额限制……”

  傅承钰脚步一转,不动声色地远远跟了上去。

  “现在条件是越来越苛刻了,只有修得仙骨的人才能参加呢。”

  “不过这样子,盟会的水准也高了许多。哎,上一届盟会我连观战都没资格,下一届盟会我定不会放过啦。”

  “看来师兄离修得仙骨不远了,恭喜恭喜啊。”

  “恭喜什么,我这资质算不得好,估摸着还有五六年才能修成。你们知道不,很多年前有个很厉害的人三十五岁就修成了基础仙骨!”

  “真的啊,这么厉害的人怎么从没听师父他们讲起过?”

  “我也是以前找书的时候翻到了一本不知哪来的杂记才看到的。那个人名字我是闻所未闻,也不知现在去了哪里。”

  傅承钰心头隐隐浮出一个让他不安的念头。

  “到底是谁啊?”

  那人压低了嗓音,傅承钰听不真切,但已经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钟离冶……我偶尔提了一次……师父……禁忌……”

  “为什么啊,这个人干了什么?”

  “是啊师兄,焱巽门厉害的仙人我也知道几个,怎么这个人却……”

  “唉,我也不知,我就跟你们说说,你们自己知道就好,不要跟师父乱说,小心自己被罚。”

  “好吧。对了师兄,之前我托你找的人你找着了吗?”

  “找着了……”

  听他们换了话题,傅承钰收住脚步,一个人站在路上。那群人很快消失了,来路与去路俱无人声,一片寂静,只有风穿树叶的轻微窸窣。

  今天是什么日子,竟然到处都是钟离冶。

  原来师父对他早日修得仙骨的殷殷期望,不过是因为对钟离冶的不甘心。

  那他算什么,他算什么?

  心中那团火又死灰复燃起来,傅承钰捏着拳头,只觉心痛如绞。

  “傅师兄,你在这儿干什么?”身后响起疑惑的女声。

  傅承钰倏地松开手,转身勉强笑道:“云师妹好。”

  云姿抱着一叠卷宗,说:“师兄你脸色……好像不是很好啊,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琐事缠身罢了,我自己可以解决。”

  云姿浑然未觉地笑:“我知道师兄很厉害的。师兄去忙吧,我也走了。”

  被云姿这么一打岔,傅承钰很快冷静了下来。

  是的,他也不差。他天分高,也肯吃苦努力,难道会比不上钟离冶?只要他超过了钟离冶……傅承钰甩了甩袖,往炼器阁走去。

  两日后,傅承钰的弓炼成。他从仙童手中接过沉甸甸的弓时,不禁为之一颤。这弓通身漆黑,光泽隐秘,仿佛黑色的漩涡。

  傅承钰带着弓回了白璧峰。

  江则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懒洋洋地不想动,正靠在水榭栏杆上喂鱼。傅承钰掀开帘子,瞥了一眼她松松绾起的长发,说:“师父,弓好了。”

  “哦?”江则潋眼珠一转,擦了擦手接过新弓端详一番,点头道,“弓炼得不错。”

  “师父,那日收回的神兽骨骼明明是白色,为何炼出来的弓却是黑色?”

  江则潋将弓交还给他,答道:“这跟材料、火候与炼化时间长短都有关,出现什么颜色都不奇怪。”

  傅承钰捧着弓,又问:“那明日师父可要传授新法?”

  江则潋沉吟:“也无不可。早点教也好……”

  傅承钰摩挲着弓身浅浅的纹路,问:“若有一天师父教完了,又做什么呢?”

  江则潋一愣:“学无止境啊。”她想了想又说,“若哪一天为师已经没什么可指点你的了,你就是要彻底自学琢磨了。为师总是有事做的,还要带新徒弟嘛。”

  轮到傅承钰怔了怔。是了,她还要收新徒弟的。自己只有她一个师父,她却有不止一个的徒弟。傅承钰复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真是魔怔了,和未来的师弟师妹较什么劲。

  他行礼退下。

  他和她万万不可能,可是他会把她好好藏在心里,努力与她并肩,让她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钟离冶值得她青眼相加。

  往后的日子,如流水一般快速滑过。大部分时间傅承钰都是一个人修炼,偶尔江则潋会来看看他稍加指点。而每到双数日的夜晚,傅承钰便会悄悄潜往无羁崖与元锡会面。元锡不教他小的法术,只教他新的心法与浩大阵法。仿佛天光乍亮,长久堵塞的泉眼忽然疏通,这样前所未有的奇妙体验让他分外清爽舒畅,修炼自是更加刻苦。

  有一天傅承钰问元锡:“前辈觉得,晚辈什么时候可以修得仙骨?”

  元锡唔了一声:“大概四十岁不到吧。”

  傅承钰隐藏住内心失望,说:“没可能三十五岁吗?”

  元锡神色一动,看向傅承钰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为何这么问?四十岁修得仙骨已是非常难得了。”

  “……师父曾希望晚辈可以在三十五岁修得仙骨。”

  元锡缓缓叹了口气:“你很勤恳,但是五年的差距,并不是靠这就能追上的。你天赋很高,但总有人的天赋比你更高。”

  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傅承钰垂了眼。

  元锡负手望月,想得却是江则潋希望傅承钰三十五岁修得仙骨一事,不禁摇了摇头。过刚易折,过于争强好胜,也不是好事。月光缱绻,两人各怀心思。远方的白璧峰里,江则潋手边躺着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书,正睡得沉沉,莹白的肌肤下,微微的紫色若隐若现。

  人间近来有些不太平,以王都为中心,有隐隐约约的黑气缭绕并扩散开去。寻常百姓只当是天气不太好,但落在仙人们眼中却不是这么回事。

  “师妹,你可瞧出了什么端倪?”万锦良踩在云头上俯视下界。

  薛袖皱眉沉思:“看样子似是怨气,这数量不少,可人间最近似乎没有什么战争。”

  “师父师叔派我们下来探查,可这怨气非实体,可见不可触,要如何做?”

  薛袖道:“先找出源头吧。”

  “那去王都?”

  薛袖点头。

  两人落在王都内,打听了一圈,只知道是这些日子怨气已让一些人暴毙而亡,可一无战争,二无酷狱,不知这怨气从何而来。两人靠墙而立,看着头顶天空盘旋的黑气,又看看一无所知喜乐祥和的凡人,都在心里默默叹息。

  大约是最近要有什么盛典节日了,人人脸上都带笑。

  万锦良说:“这样也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再走走。”他走了几步,回头对薛袖说,“师妹,你不用太忧心,左右也不是一时半刻解决得了的。我们本来打扮就跟他们不太一样,你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已经有好几个人看我们了。”

  薛袖撇撇嘴,道:“我又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笑也笑不出来啊。”

  万锦良说:“虽然我们不知道在过什么节,但这街上这么热闹,看看也好啊。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逛了么。”

  薛袖哼了一声,唇角却是情不自禁地挑高。

  街头小贩吆喝不断,薛袖想起模模糊糊的少女时期,忍不住驻足,随便翻了翻摊子。摊子上卖的是饰品,在薛袖看来自是粗糙,小贩却一个劲地推销:“姑娘好眼光,你手里拿的这个是国师大人同款哟!”

  薛袖抬了抬眼皮:“哦?国师是女子?”

  他们绕了王都一圈,自然也零零碎碎地听到了国师的存在,只是本以为是个神棍,也没往心里去。

  小贩看怪物一样看着她:“国师大人是巫山神女,姑娘你不知道吗?”

  薛袖摇头,心想诸神早已殉世,又哪来的巫山神女,那国师果然是个女神棍。

  小贩啧了两声:“姑娘你难不成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居然连国师都不知道?那也不对啊,看你这年纪轻轻的,国师大人名声早已远播几十年了,你怎么会不知道?”

  薛袖拉着万锦良本拂袖欲走,听到这里却忽然顿足:“国师多大了?”

  小贩说:“我也不知道呀,反正我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据说是当今圣上还是皇子的时候下凡来的,听说她神通广大又十分美貌,这么多年也不曾听她变老。唉,神女就是神女呀。”

  薛袖与万锦良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怀疑。

  不会变老?一个凡人神棍可能不变老吗?

  “国师在哪?”万锦良问。

  小贩愣了愣,挠头:“我怎么知道。”

  “那你们如何见到国师?”

  “每年都有祭祀大典啊,国师亲自主持的。这不明天就是了么。”

  “祭祀大典?”薛袖皱眉,心下已飞快推测出了几个结果,“明日何时?在何处?”

  “辰……辰时到未时……”小贩被薛袖突然阴沉的脸色惊了惊,“就……就在王都西郊。不过百姓只能在很外围的地方看。”

  薛袖扯了扯万锦良,快步走到人少处,低声道:“我怀疑祭祀大典……有问题。”

  万锦良变了脸色:“你是说用活人当祭品,所以才有……?”

  薛袖咬了咬唇:“也不一定。毕竟用活人当祭品总是超出了常人的接受范围吧,这些人怎么会这么高兴?”

  “也许……”万锦良沉声,“国师已让他们相信用活人祭祀的理由……”

  这可实在是糟糕。自古人心最难把握,国师若有本领让所有人听信她,那肯定是有非一般的手段。

  薛袖抬眼,声音像是浸了冷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国师,可能真的不是凡人?”

  皇宫中,歌台暖响,舞殿飞袖。翩翩佳公子摇扇噙笑,坐于座上欣赏歌舞,端的是风流倜傥。小內监匆匆而来,在他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公子一合扇,说:“那便去父皇寝宫一趟吧。”他瞥了一眼台上歌舞姬,说:“让她们下去吧,把这里打扫一下,本宫可不想被人抓了把柄。”

  他踱至皇帝寝宫,门口老奴向他福身:“请太子殿下稍等片刻,国师大人正在里面。”

  太子点了点头,便站在了门口。

  寝宫龙榻之上,夙婴疾病的皇帝伸着枯老的手握住国师细滑的手,哑着嗓子道:“祭祀大典都安排好了么?”

  国师含笑点头,风情万种。

  皇帝怔怔看着她,忽然咳了一声:“你是神女,是不老的啊……我却是老了……”

  他其实才五十不到,可疾病让他苍老得看上去远不止这个年纪。他年轻的时候身体是很好的,还常常去狩猎,正是在狩猎场,他遇见了她。

  国师柔声安慰:“陛下远未到天命之年,现在只是累了,先歇着吧。”

  皇帝抿了抿唇,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国师收回自己的手,垂眼看了看他,然后缓步走出了内室。还未出殿门,门口的太子已走了进来,道:“父皇如何?”

  国师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眸中媚色流转:“陛下歇息了,太子殿下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哦……”太子眨了眨眼,盯着国师道,“国师最近忙吧?本宫都没有怎么看见您。”

  国师掩唇一笑,锦缎衣袖外五指纤纤如水葱:“陛下身体欠安,殿下监国,我这点事又哪能比得上殿下。”说罢微微颔首屈膝。

  太子一慌,国师是神仙,他哪里受得住这个礼,连忙道:“国师太客气了。”说着去扶她。

  国师起身,手顺势一滑,借着宽大衣袖遮掩,指腹悄悄蹭过太子的手背,还有意无意地打了个圈。太子神魂颠倒,心早被震飞天外,望着妩媚女子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国师微微眯眼,笑了笑,款款离开了。

  这个太子啊……不仅皮相和他爹年轻时一样出挑,连头脑都是一样简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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