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_束缚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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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臣工们彼此交换了眼神,大家都不愿意做第一个出头鸟。

  “陛下……”第一个站出来的是左仆射班万,他的声音很是犹豫,似乎在仔细地挑选措辞,这是直愣的班万少有的情绪,“臣以为……东台的想法是好的,不过,恐怕……问题颇多……”

  班万说的是关于玄澈想要设立一个类似议会的“东台”,准备收拢因年事过高或其他原因而从实权位置上退下来的大臣,在社会上享有盛誉的大儒、名流,以及各地的商贾代表,这些人都通称“议员”,官正三品。这些议员并没有实权,但在每月的第一次早朝上,议员们可以提交他们的“议案”,不过这些议案是否会被执行还是要看皇帝和实权大臣的意思。

  与东台设立相配合的是臣子从“七十而致”变为“六十而致”

  “臣也是如此以为。”说话的是户部尚书徐莫,“陛下,臣以为让商贾进入东台参政议政未尝不可,只是天下商贾何其多,如何从中选出合适的人员进入东台呢?商人逐利,他们提出的议案多半是为了他们自身利益,对于这些议案我们要如何取舍?还有商人从政只怕思虑不缜,提出的议案漏洞百出,无法实施。更何况商人无权,他们的意见只怕没多少人愿意听从。臣只怕到时东台虽成,却成为一个中看不中用的摆设。”

  兵部尚书柳铭也说:“正是如此,陛下。陛下说六十而致,致仕的老臣进入东台,臣恐怕这些老臣进入东台之后仍然握权不放,如此一来东台不就成了另一个中书省?还有那些大儒、名流,这些人多自恃博学,清高难近,说起大道理虽然是侃侃而论有理有据,但真正议政做事时却未必……哼。”

  柳铭乃是武将出身,对于那些所谓的大儒不是很看得上眼。

  玄澈似乎是听了诸位大臣的意见之后作了一番思忖,他沉默了片刻,才微微点头说:“说得很有道理。”

  看到皇帝并不生气,下面的人胆子也肥了点。

  礼部尚书杜仪开口道:“陛下,臣以为,‘六十而致’大为不妥,历朝一直都是七十而致,这突然缩短了……还有‘开放言论,准民众议政’这一项恐怕也大为不妥!另外朝廷怎么能和武林合作,让我们的士子跟着他们习武呢?”

  “陛下,流求是什么地方?海外?我中原地大物博,为什么要去海外?西夷又是什么东西?”工部尚书秦善倒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不过问题倒是一堆,连同徐莫的疑问也一起问出来了,“还有那个珠崖,此乃荒蛮之地,水稻这等娇贵之物,恐怕生长不了……”

  最后就是刑部尚书林刚了:“陛下,祖宗之法不可改啊!”

  这位针对的是玄澈要求重新编撰法典的要求。林刚一开口,所有尚书都附议了:“陛下请三思!”

  玄澈坐在大位之上,俯视群臣,面无表情。

  众大臣低着头看不到皇帝的表情,却感觉有一道冷淡且凌厉的目光落在背上,不知不觉间他们冒出了一头的细汗,想擦又不敢擦,心中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说那么多。

  大臣们觉得玄澈沉默了很久,一个个都是冷汗淋漓,心中揣测着自己是否失言——虽然不至于因此而丢了乌纱帽乃至性命,但给皇帝留下不好的印象终究不是他们想要的。

  不过事实上玄澈并没有生气,有人反对是正常的,若是这些大臣众口一词地赞同,那玄澈倒要怀疑了。玄澈只是在想要如何解答这些大臣的疑惑。

  玄澈想了想,道:“诸位爱卿所说朕知道了,改革之事明日早朝再议,诸位爱卿还有什么疑惑可以递折子上来,不过今日之事希望诸位记得守口如瓶。”

  “臣遵旨!”众臣俯首应答。

  注1:流求,台湾在隋时的古称。

  注2:珠崖,海南从汉到唐的古称。

  臂膀

  玄澈对于自己所要选择的道路还是比较明确的,现阶段,他比较倾向于发展资本主义,所以他开放政治言论,大力发展工商业,甚至引入三权分立、搞议会制——当然,在这个时代的国情下真正的“议会制”是不可能建立的。

  不过玄澈也时常会想,或许应该先让工商阶级自己发展起来,当这个阶级壮大到一定程度之后,他们自然就会向朝廷要求政治权利了,到时候做什么也都是顺理成章。

  玄澈却又想到,在前世时他曾读过一部论著,那位著书的史学大师罗列了大量的资料,证明早在春秋战国时期中国的工商业水平就可以和英国工业革命之前的水平相媲美,但却因为种种社会原因,竟让家国主义社会制度又持续了两千年还没有产生真正意义上的资本主义萌芽。

  这让玄澈有些怀疑,就算让工商阶级壮大了,他们是不是真的会自己提出政治需求呢?

  或许需要一些外部催化剂才可以。

  玄澈想着这些,离开了上书房准备回他的清凉殿,他没有忘记卧房里还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就看到玄沐羽的步辇已经停在院中,玄澈想到临走前玄沐羽说的那些话便不由得笑了

  步辇在此就意味着玄沐羽还没有离开,玄澈进屋,果然看到玄沐羽穿着寝衣靠坐在床头看书,不过看样子玄沐羽已经洗过脸了,胡子剃了,脸上很干净,只是头发没有束起,随意用绸带扎了一下垂在脑后,但这种随意并不减损他的华贵,反而透出一股子闲散的雍容。

  其实玄沐羽和玄澈不同,他是百分之百的纯粹皇族,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就是他的最好写照。他是十分注重仪容仪表的,特别在玄澈面前,或许因为年龄的差距,他总是尽可能将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呈现给玄澈。虽然他早上说要玄澈给他梳洗,但他又怎么会将自己睡后的不雅暴露给玄澈呢?

  玄澈进门的响动让玄沐羽将注意力从书本上移开,他的目光落在玄澈身上,看书时沉静的气质立刻烟消云散。在玄澈眼中,这男人身上仿佛突然冒出了无数不安分因子,因为自己的到来而活蹦乱跳。

  玄澈不禁发笑,他觉得这个男人愈发像个孩子,实在可爱。

  本来玄澈这人挺善良挺正直的,但是和这满脑子邪恶还精力无限的男人在一起久了,也不免会有些坏点子冒出来。这时他看到玄沐羽全身上下所有不安分要素都开始复活的样子,心里念头一转,便开口笑道:“父皇,让儿臣为您梳头吧。”

  果然,玄沐羽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他气得咬牙道:“不许叫我‘父皇’!”

  本来这个称呼是没什么,但现在这个称呼却会让玄沐羽不断想到自己已经是五十一岁高龄的“老人”了,就算他现在还是精力旺盛,但却总是经不住害怕。

  他们已经错过二十五年,又拖延了二十五年,直到现在才相爱相守,少一秒都是奢侈,多一天都是天赐的幸运。

  玄澈不会不知道玄沐羽的想法,他挨着玄沐羽坐下,轻轻抱住他的腰身,倾了身子,贴上男人的耳根,柔声唤道:“沐羽。”

  热气喷在脖子上,像猫尾巴一样在玄沐羽的心上搔来搔去,搔得他心跳加速血脉忿张。两人接触得越多,玄沐羽对玄澈的抵抗力就越少,只要玄澈的一句话、一个眼神、一个贴近,他就不得不缴械投降。就像现在,玄沐羽明显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下冲,明明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明明昨天才刚刚发泄过,可是那难以控制的小家伙这时候却禁不住诱惑又隐隐热起来了。

  只是这时候是大白天,是皇帝办公的时候,玄沐羽就算是个色情狂,也不能在这时候硬拉着玄澈解决问题。玄沐羽叹气,咬了一口玄澈的耳朵,气道:“小心我让你明天下不了床!”

  玄澈轻笑两声,明显没有将玄沐羽的威胁放在眼里。

  皇帝还是很忙的,玄澈和玄沐羽也就是这么略为缠绵了一下,玄澈拉着玄沐羽起床,为他束发戴冠。玄沐羽很享受玄澈为他梳头的感觉,那种小心翼翼的珍惜在梳齿间流淌而出,细心呵护着他的头发,有时候玄沐羽甚至会嫉妒自己的头发,却也为自己拥有一头乌黑亮泽的头发而自得。

  玄澈刚刚为玄沐羽戴好发冠,森耶就来通传:“方休明觐见。”

  玄澈这才想起,今天是方休明回京的日子。

  当年方休明在科举中引起了玄澈的重视,玄澈觉得方休明是可造之材,所以他有意培养方休明,先让方休明在中书省里做了一个执笔的小吏。这执笔小吏的官位不高,也没有实权,却是一个下观百态上明天听的通达位置,消息十分灵通,像是普通的在京官员都会多多巴结这样的人。

  玄澈此举意在让方休明了解现在朝廷的情况,多看少说,厚积薄发,当然,这样的做法也多少带了一点考察的意思。虽然个中意味玄澈不明说,但方休明何等聪明,做了两天就明白了玄澈的意思,他是在南馆呆过的人,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做了近一年,不但见识大涨,还积累了不小的人脉。玄澈很满意,看火候差不多了,就让方休明下放到地方,在地方上视察,仍然是没有太大实权但极为长见识、积人脉的活儿。

  现在方休明回来了。

  玄澈在御花园里接见方休明。

  事隔两年多,方休明成熟了,当年科举时他在不经意间还是会透出些许娈童式的柔媚,但现在这份不适宜的风情已经完全褪去,漂亮的眉目间只剩下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自信而坚定,看来这三年多的官员生活已经让他完成了蜕变,变成一个真正值得去培养、托付的人了。

  在玄澈眼中方休明变了,而在方休明眼中玄澈也变了。比之三年前,玄澈的笑容中更多了一分暖意,若说以前是春风般和煦而清淡无踪,那么现在便是春雨,润物细无声的优雅和温柔。风是无法捕捉,而雨却能真真切切地融入肌肤。

  方休明一时看的有些痴了,直到走近了才恍然记起眼前这个天人可是当今天子,他连忙施礼道:“参见陛下。”

  玄澈伸出手掌示意方休明平身,他看到方休明穿着深青色的七品官服,暗色调的服饰中和了他还过于年轻的柔美面孔,看起来确实像一个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了。玄澈笑道:“休明,两年不见,你变了许多。看到这样的你,朕完全想不出你就是当年那个白了。”

  玄澈的灵魂活了五十多年,他说方休明是个孩子完全是下意识的。可是在旁人看来,玄澈也不过就比方休明大了两三岁,他说方休明是个“孩子”就挺奇怪的。

  方休明想起当年对太子的不敬,现在玄澈若有若无地提起这事,他便有些窘迫,支吾道:“陛下,当年微臣无礼……”

  玄澈笑笑,让方休明不必紧张,他不是正统的古代贵族,对于所谓的冒犯看得很淡。

  玄澈让方休明在自己对面的石椅上坐下,笑着问了他一些个人近况,比如身体如何,家中父母如何,是否有意婚嫁之类的。在这个时代,皇帝言笑晏晏地过问这些私人问题可谓是莫大的恩宠,方休明毕竟是这个时代的人,看到玄澈如此表现知道玄澈无意追究当年之事,忐忑的心也就放下了。

  玄澈看方休明已经放松下来,便开始问一些他做官三年的想法。

  方休明虽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也是个年轻人,少年得志,在玄澈再三鼓励之下,他慢慢地将心里的想法一点点说了出来。

  方休明是有真才实学的人,他当年被玄澈送人收养之后不久就开始发奋图强,辽阳一行之后,方休明佩服太子,感恩太子,敬畏太子,同时也对太子有着些许迷恋——他做过小倌,对于风月之事远比普通男子敏感,被那么优秀高贵的人亲昵带在身边,不免有一些异样的想法。在这些情感的支配下,他萌生了努力读书,试图通过推举进入仕途,一步步走向太子的想法。不过后来玄澈开了科举,给了方休明更好的机会,让他几乎是一步登天,完成了他暗藏多年的心愿。

  现在方休明终于可以以一个官员的身份毫无羞愧地站在当年的太子面前了,他如何能不激动。

  方休明从开始的磕磕巴巴,到后来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流畅,他想将心中的抱负全部告诉眼前的人,他想像第一次被玄澈召见时那样,骄傲地用行动告诉心中的天人:我真的可以做到。

  玄澈微笑着看着方休明,专注地聆听他所说的一切,或许其中有一些还很幼稚、偏激,或许其中有些想法并不符合玄澈的理念,但这些都没有关系,玄澈知道,当年的孩子长大了,蜕变了,他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观点,有了自信和骄傲,不再是当年那个唯唯诺诺出卖身体的小倌。这样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实现梦想的人,总是让玄澈欣赏的。

  玄澈静静地听着,他不会皱眉,不会驳斥,他知道自己具有多大的权威,他不会轻易开口去影响方休明现在的发挥,在这时候,他要给方休明是更多的自我,而不是一个他认为正确的正确。

  方休明在讲述自己两年多来的经历后,玄澈给他端上了一杯茶,方休明受宠若惊,连忙接过来喝了。玄澈笑道:“休明,你觉得你对现在的大淼熟悉吗?”

  “这……臣不敢说‘熟悉’。”方休明面有惭色,苦笑道,“大淼之大,岂是两年可以走遍看尽的,各地风土民情差别极大,就算去过,没有长住也难以熟悉其中内涵。恐怕再给臣十年,也只能说‘不陌生’。”

  这个答案自然在玄澈的意料之中,他道:“休明,你当年的卷子让朕觉得耳目一新,你与其它考生不同,你看得比他们深比他们远,朕看重你的才华和理念,但是朕以为,治国者,知天下方能治天下,所以才让你游历全国,如果可以,朕甚至希望你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卧室一样。但是时间却不允许朕这样做,从‘方休明’出现到现在还不到三年时间,我却迫不及待想要将你带入这个权力中心,想看到你的理念为这个世界带来更多的活力。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否是揠苗助长,或许你还太过年轻,但是我已经等不及了,你明白吗?”

  玄澈注视着方休明,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和诚恳。作为一个帝王,他所说所做的一切足以让任何一个臣子拜服。或许玄澈为了更好地收拢这个让他欣赏的年轻人,在此刻不自觉地引入了帝王权术,但不可否认,这番话确实代表了玄澈的想法——

  等不及了,等不及地想要看到朝廷里新的活力,与现在的臣子们完全不同的下一代,在另一种观念下引导下的下一代!

  方休明当场在玄澈面前跪下,肃穆道:“陛下,臣发誓,哪怕倾尽所有,臣也决不会让陛下失望!”方休明叩首,每一下都在地上磕出沉闷的响。玄澈不会知道,他的一番话将为自己带来多么重要的臣工。

  玄澈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会让对方做出如此激烈的反应,他欣慰,但他并没有想过要让对方用这种方式表达。玄澈连忙拉起方休明,但这时方休明的额头已经磕出了血。玄澈无奈地摇头,示意宫人拿来干净的湿帕,他十分自然地接过湿帕亲自为方休明擦拭伤口。

  玄澈有时会忘记自己皇帝的身份,也会忘记自己的身体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把方休明看成一个和自己平等的孩子,为他擦拭伤口不过是很平常的事情。但这件事落在方休明眼中却不是如此,受宠若惊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他呆立在当场,看着一心向往的天人近在咫尺,他连一个臣子该有的反应都消失了。

  不过玄澈的行为很快就被人制止了——玄沐羽。

  玄沐羽几乎是用抢地硬将湿帕从玄澈手里夺过扔回宫人手上,他握住玄澈的手,咬着牙低声道:“澈,该去处理奏章了!”不管玄澈反应如何,玄沐羽又转而对方休明寒声道,“你!没什么事就告退吧!”

  方休明一吓,看了一眼玄澈,见后者看着太上皇,有些无奈有些好笑,但并没有制止的意思。方休明知道今天的召见到此为止了,连忙施礼道:“陛下政事繁忙,微臣不如先行告退。”

  玄澈这才回头对他说:“那你先回去吧,明天……你到中书省任职吧,暂领参知机要吧。”

  “是!”

  参知机要,这对一个新近不过三年的青年臣子是天大的荣耀!

  方休明退下,玄澈看着他远去,却不想眼睛却被人用手蒙住,敢这么对待皇帝的自然只有那位太上皇了。

  玄澈伸手想拉开玄沐羽的手,他没用很大的力,拉了一下没将玄沐羽的手拉开他也就不再用力。任玄沐羽蒙着他的眼,玄澈笑问道:“沐羽,你做什么?”

  “哼。”玄沐羽轻哼一声,低头咬上玄澈的耳朵,低声道,“不许你这么专注地看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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