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23.(一更)_冬夜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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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一更)

  第23章

  迟雪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其实也分不清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水里挣扎、浮沉。

  而目之所及,望见解凛就在岸上,在人群中。

  她于是在求生欲望的驱使下拼命向他呼救、努力地招手。

  然而他只是自始至终,迟疑地站在那,和所有围观的人一样,以陌生的眼光看向她,和旁边人说话。在岸上冷眼旁观。

  “解凛”

  于是乎。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

  她忽然茫茫然想原来,陌生是一件这么可怕的事。

  因为没有纠葛没有感情没有牵挂。

  所以对近在咫尺的生死也可以做到无动于衷。

  她并不是恨他,也没有怪他,只是感到无能为力。

  亦只能绝望而徒然地闭上眼睛。

  直到不知几久后。

  眼睫颤抖着,被身边熟悉的对话声吵醒。

  “好的、好的,我们家小雪真是多亏你帮忙。她打小就怕水,又不会游泳我听到电话里说她被人推水里,真是差点急死了”

  “没关系的,叔叔你先坐。”

  “不,你听我说。小叶啊,真的,叔叔对你真是感谢,无以言表。”

  老迟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起初还伴着阵阵的嗡鸣声,后来逐渐清晰。

  她尝试睁眼,却被过分刺眼的白炽灯光晃了下。

  足缓了好半天,这才调试过来,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微微侧头望去。

  便见一旁的沙发上,老迟夹着拐杖,仍激动地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叶南生的手。

  “叔叔只有小雪一个女儿,都怪我做什么滥好人、耳根子软,不然的话,她是最不爱管闲事的人,哪里会管别人家的事。叔叔差点把她害死了我怎么对得起她妈妈”

  叶南生闻言,立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后背。

  “都没事了,”青年温声细语,“叔叔,刚才医生已经给她做过身体检查,只是呛了水,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周向东那边的事,我已经让公司法务部的人去办,把他移交警方处理了。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这话按理说已算是进退有度。

  迟大宇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得到安慰的宽心表情。反而眉心愈发紧蹙。

  迟疑片刻,又小声问说“他我是说,周向东,他会被判刑么”

  “您希望他被判刑”

  叶南生说“从后果来看,有点难。毕竟他的精神问题也要被考虑进去。”

  “这样。”

  “不过如果您坚持的话,我可以让我这边的律师提告”

  “不不不不用了”

  老迟连忙摆手。

  说不上是慌乱还是愧疚。

  “我的意思是,”他压低声音,“他妈妈还是那个状况,如果他也坐牢了,那,黄玉醒过来,估计天都塌了。”

  叶南生“”

  叶南生“叔叔,做人倒是可以不必这么为人着想。”

  这

  种蠢事简直是在挑战他的世界观。

  语毕,又下意识扭头看向病床方向。

  这才发现迟雪竟不知何时已醒来,正眼神迷蒙地望向这头。当即脸色一变,快步走向病床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迟父腿脚不便,又急刹车。强压下开心表情,转而来搀扶他。

  可惜迟雪的脑子还有点懵。

  一脸状况外的表情,看见老迟走近来抹眼泪了,才稍稍反应过来。又勉强伸手,抓了抓父亲满是老茧的右手。

  “我都已经、没事了。”

  她的声音还带着嘶哑“爸,别哭了。”

  迟大宇握着她的手连连点头,却仍是心疼地直掉眼泪。

  她无奈,一方面是没力气,另一方面也是不知怎么安慰才好。倒是一旁的叶南生反应快,从床头的抽纸盒里飞快抽了几张手帕纸,又给老迟擦了擦脸。

  “叔叔,”他装起温柔礼貌的确有一手,“迟雪才刚醒,可能情况都没理清。你先不要哭。不如这样,我给她讲讲经过,你也平复一下情绪,好不好”

  不得不说。

  叶南生似乎从小到大,一直就是个很会讨长辈欢心的人。

  整整半个小时,迟雪除了听明白了自己是如何凄惨溺水、被救、最后意外被记者拍到、叶家方面已经让人去压消息尽可能保护她个人隐私外,就是听自家老父亲几乎不间断地在旁边给她洗脑,说小叶这个人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可靠。

  “你知道那湖离地多高,又深。最近这天气,不亚于数九寒冬的,湖面上还有冰,我刚才看了眼,真是吓人,真的吓人,”老迟说,“光是他敢跳下去,老爸都觉得很感动,这次真的多亏了小叶,不然爸爸真的不敢想象”

  话未说完。

  老人家眼窝子浅,又哽咽起来。

  “咱们真的是要谢谢小叶。真的,之后要不是请人家吃一顿饭、怎么都好,这个人情一定要还。”

  “他这么瘦一孩子,刚你没醒之前,爸爸赶过来医院、他还没换衣服,整个人都在打哆嗦。冷得不行了都。”

  说法之逼真凄惨。

  迟雪只得无奈地讷讷称是。

  犹如是被架在火上烤。

  这声谢谢不说不行。

  是以她沉默良久,终于还是看向叶南生。

  “今天的事,”她深呼吸,“是我,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

  “你跟我之间好像不用这么客气。”

  “”

  叶南生说“而且,其实这件事,我算是捡漏吧。”

  “什么”

  她心里忽然一动。

  对方尚未明说,她心里已不自知地、无可控地,有蔓生的细密枝丫向外冒头,每一个花苞都在争先恐后地说果然。果然。

  果然。

  她就知道。

  是解凛吧。一定是他。

  他怎么可能会见死不救

  像他那样的人。就算认不出她,就算是不认识的人,他也一定会去伸出援手。

  因为他就是那样的人看着冷漠,但连一只猫,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学,他也愿意倾几所能为人出头。何况是一条人

  命呢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表情。

  是犹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写满渴盼和期待的表情。

  “是他吗”

  甚至先对方一步说出口“他也在对不对我今天上班的路我今天,看到他了。”

  甚至差点说漏嘴解凛的住址。

  然而叶南生沉默着看她许久。

  末了,亦只是在老迟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半是遗憾,又似乎很理解的语气,温和地同她说“你要知道,今天这里有很多记者。原本来拍周向东的记者。”

  “对很多人来说,出名都是件好事。但是对于他,我想,无异于自杀吧所以才让我来捡了这个“漏”。”

  “”

  “但对我来说,只要能救你,”叶南生说,“都没什么差别。”

  一番稀奇古怪的秘密通话下来。

  老迟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在说谁什么自杀不自杀的”

  迟雪没有回答。

  只脸色却从心地,逐渐从喜悦、期待,平静成一张无色的画纸。

  她忽然低下头。

  长长地深呼吸,分散两股、披散在肩头的长发随着她脑袋垂低,也跟着一坠一坠。

  恍惚有些像当年那两条乌黑的发辫。

  叶南生的目光变得温柔。

  沉默许久,伸手拍了拍她的肩。

  而她没有回应,也没有拒绝。至少没有在老迟的面前拒绝。

  只是重复着,沉沉地说了句“谢谢。”

  第一声谢是谢他愿意“捡漏”下水救她。

  “谢谢。”

  第二声,则是无论如何。

  发自心底地,谢谢他没有让解凛暴露在镜头之下。

  然而,至此之后。

  因坠湖事件导致的一连串“后遗症”,却显然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想。

  光是她在医院住院疗养的两天时间里。

  同城的实时热点上,关于“市医院某病人家属推医生落湖”的相关热搜就再没下过首页。尽管叶南生说自家公司已经尽可能派人封锁消息,但相关的片段视频还是流出。

  不是她打着马赛克的脸在湖里瞎扑腾。

  就是叶南生抱着她上临时救生船。

  又或是采访当时相关的目击者。

  医患矛盾、吸毒者闹事、医院安保不力甚至还有记者挖出了麻仔,也就是周向东杀母骗保的嫌疑。

  直指这个一手背针孔,精神状态极不正常的男人,非常有可能是为了那四百万的保金,从而狠心将亲生母亲从楼上推下导致重伤,至今昏迷不醒。

  小小一座城市,流言甚嚣尘上。

  医院顶不住每天群涌而来的记者压力,最后甚至由她导师出面,亲自拍了不少前来慰问的照片。又宣布医院领导体恤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愿意给她放半个月的有薪假期。

  当然。

  说是放假,其实也是为了更多把记者的锋芒引开而已。

  迟雪本就为此焦头烂额,结果又被提醒,次日便是原本约定好的周末同学聚会。

  她原本想

  要借口身体不适失约,不想出院当天,陈娜娜闻讯而来。

  而她在医院了吃了两天的营养餐,面色红润,能跑能跳。这下是想撒谎都没地撒,只能无奈扶额,表示至少次日的晚餐一定会到场,再晚点的各种活动,就不参加了。

  与她相比,连老迟都显得悠然自在起来。

  她前脚刚拎上自己简单的行李回家,踏进诊所,后脚就听老迟正在和叶南生打电话又是救命恩人又是老同学,很显然,老迟已经把姓叶的列入给她相亲名单中的榜首。

  语气那叫一个和蔼可亲。

  “嗯嗯、是啊,小叶,多亏你安排得好。那什么病房的,条件什么的都好,叔叔也放心了。本来腿摔了也不方便两头跑,现在啊,小雪回来了。”

  他边打着电话,又单手杵拐站起身来,做口型问迟雪要不要也说两句。

  迟雪摇头。

  老迟一脸“闺女怎么这么不争气”,但终究也是没说什么。目送她提着行李上楼。

  等迟雪都洗了个澡出来。

  底下还依稀能听到聊电话的声音。

  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大男人哪里来的这么多话。

  叹了口气,她顿时止住了下楼的念头。忽想起明天还有同学聚会,遂又扭头走向卧室,打开衣柜。

  原想找件冬天的厚裙子来穿。

  一件件试下来,却都不是大了就是过时了,穿上身总哪哪都不对。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去阳台把前两天刚洗了的毛衣同牛仔裤给取下来。

  虽已到傍晚,衣服上似还依稀留有阳光晒过后的清香。

  她把头埋在毛衣里,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那天在医院醒来时,都尚未来得及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感觉。

  但在这一刻,回到家,却才突然觉得生命可贵,活着真好她沉默良久。又看向对面、被窗帘遮得严严实实的房间。

  却忽然愣了一下。

  发现厚重的灰色窗帘不知何时换了浅底的蓝色。

  而后听到“咔哒”一声。

  熟悉的开门声。

  和那天她在阳台抽烟被撞破时一模一样。

  入目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扶着阳台门稳稳一推。然后解凛便走出来。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们一个手里抱着衣服,一个手里空无一物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甚至觉得解凛下一秒马上若有所察、去外套兜里找烟的动作,看起来都是亡羊补牢。

  似乎是要给自己找一个出现在阳台的理由。

  但她很快又否决了自己这个荒谬的想法。

  只转而有些紧张地抱紧衣服,又向他微微颌首。

  本该马上离开才对。

  但脚步却始终走不动。

  “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她只能挖空脑袋找些话题。

  又问他“好点了吗还有再渗血吗有没有去医院”

  解凛衣兜里的烟盒已经被他捏得变形。

  但他仍显得无波澜的模样。

  只点头,淡淡说已经好很多。

  “你呢。”

  而后他问她“我看到新闻了。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

  本是正常关心的话。

  迟雪闻言,却不由一怔。

  不知是惊讶于他竟然会撒谎,还是失落于对方平静的语气。

  回过神来,亦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选择不戳穿他“嗯,已经好多了。那个,你是出来”她做了个吸烟的手势,“出来这个吧那我不打扰你了。”

  唯恐多呆一秒就忍不住委屈。

  也害怕自己狼狈的样子招人反感。

  她只能抱着衣服落荒而逃。

  没有回头,自也看不到他的表情如何一瞬之间变化。强装的平静不复存在。直到转身从阳台回到房间,大波浪正伸手抢薯片仔的薯片,冷不丁抬头一看,吓得咋咋呼呼“头儿,你、这怎么了”

  只见过冰融成水。

  原来也会直接升华成水蒸气。

  莫名其妙地,她就是觉得,好像头儿身上吊着的那一口气,突然就成了苟延残喘的挣扎了。

  好像一个人的背活生生给压弯了一样。

  从没见过他那种表情。

  而解凛没有回答。

  只反手将门推紧。

  “继续说。”

  甚至又转瞬切换回了方才几分钟前的工作状态。

  仿佛突然一声不吭起身去阳台的不是他似的。

  她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不得不轻咳两声,同样一本正经起来。又将自己手上的掌上电脑翻了一面、正面对向自家老大。

  “就接着我刚刚说的嘛。”

  “根据现有的线索,的确可以合理推断,黄玉应该就是二十多年前警方在云南收罗的线人之一,当时她还叫罗小玉。有吸毒前史我这边找到了她当年在戒毒所的登记资料。但离开戒毒所之后,她就隐姓埋名换了名字身份,也许也是在什么人的提点下,不远千里到了这边生活。之后没有过任何犯罪记录。我和薯片仔分头在附近打探消息,根据这些居民的说法,她也生活得相当低调。一直安安分分,深居简出的。”

  在凛冬计划的三期人员中。

  罗小玉,或者黄玉,可以算的上是最神秘的一号线人。

  如果不是当年解凛曾经从老解的电话里听到过蛛丝马迹,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存在,后来又从老头子口中得知老解当年的卧底日记交给了一名线人保管。或许还无法将线索整合,察觉到她的存在。

  解凛陷入深思。

  一旁的大波浪倒是丝毫不受听众影响。

  手指轻轻滑动屏幕,仍旧兴致正浓地展示着自己的劳动成果

  “当年凛冬计划的一期失败,直接导致了三名线人和两名卧底身亡,只有陈之华侥幸逃过一劫,后来还和二期顺利接头。她当时作为陈名义上的情妇,身份应该很敏感,最后竟然成了唯一的幸存者活下来,还让她隐姓埋名抚养孩子。其实是个很不符合常理的事。”

  大波浪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不过,如果按头儿你的推断,说她当时已经怀孕这倒是说得通。无论从人道主义精神考虑,还是从她丈夫的角度,但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那个孩子在哪。是不是周向东。”

  “因为年代久远,我只能从戒毒所的记录上大致推测,她大概是在

  7年前左右离开云南。以十个月的怀孕周期来看,周向东今年26岁,大致差距不大。但是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据不过,嘿嘿。”

  大波浪尴尬一笑“本来都找机会接近他了的。结果丫犯了事被抓进派出所,这回儿又好多记者关注这事,实在不好下手。估计得等风波平息之后、再看有没有别的机会了。”

  解凛点点头。

  又转而看向消失好几天的薯片仔。

  少年仍是一刻不停地吃着零食,十足一副没睡醒的懒散模样。

  状态却和他说出来的话毫不相符,显得十分稳妥可靠“头儿,都解决了。”

  倒也没说是具体解决什么。

  在座的三人都了然于心。

  薯片仔说完,又微微一笑“虽然只是头儿的三分之一,不过,总有一天我大概能赶上你吧。”

  “臭小子”

  大波浪当即伸手推他头,“跟谁说话呢我们头一个打十个的时候你还在读小学。”

  解凛却反倒对他的“挑衅”没太大反应。

  只略微整合了下这段时间来的信息,颇倦怠地捏了下鼻梁。

  “我在梁伯那边,”他说,“也暂时没有找到可疑。但最近附近的老鼠不少,清理起来花了点时间。”

  俩小孩立刻都颇理解地点点头。

  “不过说真的,头儿。”

  大波浪又好奇地凑过来“那个陈之华都被抓了这么久了,一直以来为了活命不愿意松口,就硬耗着。现在竟然真的说找到他小孩,他就愿意作污点证人”

  “嗯。”

  “那你是怎么说服他的啊我真的一直很好奇诶。还有你是怎么确定三期凛冬计划里有叛徒啊,不是说除了你以外,其他的师兄师姐都”

  “你今天的问题有点太多了。”

  话落。

  解凛伸手指了指门。

  两人平日里为安全起见、都不和他住在同片区域,而是相对分散开。

  他如此动作的意思亦很明显汇报完了,可以走人。

  大波浪和薯片仔见状,对视一眼。

  毕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自家头儿还是个浑身秘密的狠人。

  当下也不好耽搁,各自灰溜溜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拿电脑的拿电脑,拿薯片的拿薯片。便又最后齐齐给头儿鞠个躬,飞快闪人。

  而解凛目送他们离开。

  没说再见。

  这也是他从第一次参加军事演练之后就留下来的习惯。

  当年的老班长曾告诉他,很多时候人不能轻狂,尤其不能作妄语,说了再见,哪里分辨究竟是下次再见还是再也不见就跟电视剧里演得那样,说“打完仗了回家看爹娘、看老婆”,有哪一次真回来了

  他此后一直记着这件事。

  只有半年前那次,他们几个卧底最后一次私下见面,梁哥问他,如果以后不干卧底了要干什么,他说他没什么远大的理想,做完了大事,就回家乡,做个普通的警察,如果可以的话,还想娶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当老婆。

  一群人听完哈哈大笑。

  最后约定好,如果都能顺利回去,一定来喝他和他那位“

  小老师”的喜酒。

  那天酒兴太浓,以至于分开前,他头一次喝得酩酊大醉,又举起酒杯,鬼使神差对伙伴们说了句“再见”。

  “一定要在南方见。”

  他说“任务结束了,我就回南方去。把一身的血腥味都洗干净了,就结婚。到时候请你们再来喝一次酒把小老师也带来。但你们别吓到她。”

  “一口一个小老师的。你还是自己别吓到她吧”

  梁哥当即拍拍他的肩。

  “可以啊小解,没看出来,你还挺浪漫的。”

  李叔也和他最后一次碰杯。

  一旁的吹水仔和七妹搂着肩膀嘻嘻哈哈,说到时候要当伴郎伴娘。

  他们都以为,卧底的这些年已然做到天衣无缝,打入内部的层层关节。

  那份名单已经是囊中之物。

  直到吹水仔被蒙着眼睛跪在他面前。

  被活生生斩断一只手。

  这是第一个。

  直到七妹睁眼枉死,死不瞑目。

  这是第二个。

  直到李叔死的时候哭着求人不要动他的孩子他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暴露了自己家庭的。后来他的孩子也被人残忍杀害、横尸街头。

  他一直就站在旁边。

  就站在很近的地方、他们死时的鲜血甚至溅到他的脸上。他们垂落的手就落在他脚边。但他什么都不能做。甚至无法为他们流一滴眼泪。

  他需要的是保住自己的身份。

  保住警队留在敌方老窝的重要内线。

  他甚至要负责将他们抛尸荒野。

  唯有在那些危险人物不在的时候。

  他才终于能够支开那些小弟,在那些破碎的尸体面前跪下。

  边作标记。

  他的身体竟支撑不住栽倒。

  一次又一次之后。

  他终于崩溃。

  疯了一样在地上无声地磕头。

  一下又一下。

  磕在泥土上,没有声音。眼泪却也落进泥土里。

  那种绝望的感觉。

  绝望到他无声地张开嘴想要最后喊一声他们的真名送他们走。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嘴是血。他竟不知不觉中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他们的线人被一个个拔除。

  卧底被一个个除去。

  直到最后只剩下他和梁哥。

  而梁哥亦在最后的突围战里,为掩护他而中弹、跪倒在地。

  世界变得灰白。

  自他跃入江水时。

  自冰冷的江水淹没他开始。

  他想,自己的愿望似乎变了。

  他无法再成为普通人,洗干净一身的血腥味。

  无法再成为一个普通的警察。

  无法再娶一个心爱的妻子,心安理得地过上平凡的生活。

  他甚至无法接受那些染满鲜血的荣耀。

  太沉了。

  沉得要压垮他的肩膀。

  即便经历这一切时,他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

  正是普通人奋斗求职、成家立业的年纪。

  然而噩梦仍然每一

  天萦绕他。

  他梦见死亡,杀戮,梦见同伴惨死时无法闭上的眼睛。以至于无时无刻不盼望着自己的生命同样被人收走。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把名单带回国内。

  已经没有必要爱惜这条从同伴手里抢来的“好命”。

  如果不是已在狱中被囚禁近十年的恶徒陈之华要求见他。

  并告诉他,他所带回来的这份名单并不完整,他们所谓牢不可破的“凛冬计划”,同伴之间必然存有内鬼。

  “我可以告诉你剩下的那些漏网之鱼是谁,甚至可以出面做污点证人,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之华说。

  这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甚至憨态可掬的中年人。

  曾经也是警队派去的卧底,也是老解曾经的同伴。然而,正是他在关键时候的反水,导致凛冬计划二期人员全军覆没。

  “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解凛。”

  陈之华隔着探视窗,一字一顿“你是解军的儿子。这些警察,我只相信你。你帮我找一个人,找到之后,我死也能瞑目了。你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

  交换的条件一旦提出。

  交易便已成立。

  只是他从没想过自己回到南方,竟然会是以这样的心情。

  也从没想过自己和迟雪的重逢,会是在那样的场景。

  他给她做心肺复苏,他扶着她的脸确认呼吸,他几乎惶恐地不断重复着那些动作。

  不要死不要死不要死。

  其实他的经验足够判断。

  他知道这样的溺水有百分之九十的几率,只要营救及时,不会造成伤亡。

  可是他的手依然发抖。

  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说“迟雪。”

  “迟雪。”

  “小老师。”

  解凛,祝你快乐

  不止是生日快乐,要每一天都快乐。

  他好像已经感受不到右腹隐隐作痛的伤口。

  他只是无力地重复着。

  一次又一次的心肺复苏人工呼吸。

  迟雪。

  可以收走我的命啊。

  他竟然会哀求。

  哀求上天。

  但是求求你,不要连我最后的一点奢望都收走。

  一点点快乐。

  唯一的。

  不要收走。

  他可以远远地看着她度过幸福美好平静的一生。

  他会比任何人都期盼,希望她能做幸福的新娘,拥有自己圆满的家庭。

  正如她少年时曾祝福他快乐。

  他忽然出神地看向阳台。

  浅蓝色的窗纱被夜风拂动。

  他看见她不知何时又从房间出来。

  把阳台上剩余的衣服也收进衣篓,一一叠好。

  他想。

  她的头发原来长长了。

  不再戴眼镜了。

  还长高了一些。

  变了很多。只有脾气还和以前一样

  有点太温吞了。偶尔会担心她受欺负。

  但是。

  这岁月无声的刹那。

  无人知晓的目光里。

  他望着她,只是很平静,很平静地想。

  十七岁那年,你祝我永远快乐。

  那么,在你的二十七岁。

  迟雪。

  我希望你永远平安。健康。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2032023:38:032022032121:03: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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